第18章 才倾乾州计隐席

袁枢衡的目光，落在萧瑾瑜笔下的纸上，瞳孔骤然收缩。

那字迹如行云流水，却又骨力遒劲，每一笔都似蕴含着独特的韵律。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指尖微微发颤。

袁枢衡的声音有些发紧。

“这字……”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神色，但眼中的震惊，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作为进士出身，又在朝堂沉浮几十载，他见过的名家墨宝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如此独特的书体。

好似融各家之所长，浑然天成。

“萧世子这手字……”

袁枢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当真是自成一家，老夫生平仅见。”

这是他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称赞，不过可惜了。

袁枢衡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算计。

这般惊才绝艳，正合为云归铺就青云路。

回过神来，他俯身细看那首《临江仙》，越看越是心惊。

词中“万里栖云秋渐老”一句，笔势如飞瀑倾泻，“独倚危槛临风”几字，又似孤松傲立，而“浮生千斛酒”三字，墨色酣畅淋漓，当真将词意表现得淋漓尽致。

“好字！好词！”

袁枢衡终于忍不住击节赞叹。

“字如其人，词如其心，萧世子这一手，当真是惊才绝艳！”

满座士子闻言，纷纷围拢过来。

魏珩之一个箭步抢在最前。

他素来以书法自矜，此刻却如遭雷殛般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凝滞了。

“这……”

喉间挤出的音节带着不自然的颤抖。

“这字……”

他自幼临遍名家碑帖，自诩笔走龙蛇己臻化境，却不想今日竟在这墨迹前，如观沧海，方知自身不过一粟。

柳玉也凑上前来，眼睛瞪得老大。

“空灵秀润，却又法度森严，这莫非是萧世子自创的书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惊叹声此起彼伏。

袁清晏站在叔父身侧，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他自幼酷爱书法，临遍诸家名帖，更得身为书法名家的叔父亲授，却从未见过这般独特的书风。

他忍不住拱手问道：

“萧世子这笔字风骨卓然，不知师承哪位高人？”

萧瑾瑜搁下笔，墨痕在纸上微微晕染。

他唇角微扬，带着几分自嘲。

“痴愚多年，不过是信手涂鸦，谁曾想歪打正着，倒教诸位见笑了。”

他确实酷爱董其昌的书法，只可惜此世尚未有董香光其人，只得“勉为其难”借来一用。

想来那位未曾谋面的董大家，应当不会怪罪他这一番“剽窃”吧？

毕竟，书法之道，终究要靠岁月沉淀，哪怕重活一世，笔下功夫也骗不了人。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自创书体？这得是何等的天赋与功力？要知道，当世能称得上“自成一家”的书法大家，哪个不是皓首穷经数十载？

冯渊站在人群外围，脸色阴晴不定。

可恶，又让他给装到了。

他本想看萧瑾瑜出丑，却不料反让对方大出风头。

更可恨的是，连袁枢衡这样的书法大家都为之倾倒，这让他心中的嫉恨，如野草般疯长。

袁枢衡仍在细细品评。

“妙极！妙极！”

“起句‘万里栖云秋渐老’气象雄浑，承句‘独倚危槛临风’孤标绝世，转句‘残阳影里认归鸿’浑然天成，结句‘浮生千斛酒，尽注钓渔筒’更是超然物外。”

“更难得‘江山新画本，人物古今同’一句，道尽千古兴衰，令老夫亦是动容。”

他郑重整了整衣冠，向萧瑾瑜深深一揖。

萧瑾瑜心头一跳，不过面色依旧平静。

这老狐狸将自己架的这般高，其心可诛啊！

“老夫痴长数十载，今日得见世子墨宝，方知何为后生可畏，笔法虽尚有青涩之处，然其中神韵己具大家风范。”

“老夫今日得见此字此词，实乃三生有幸。”

满座士子闻言，无不肃然。

能得到袁枢衡如此评价，放眼整个乾州，萧瑾瑜怕是独一份了。

魏珩之忽然后退一步，郑重整理衣冠，向着萧瑾瑜深深一揖到底。

他向来清高的面容此刻满是敬服。

“今日得见世子风采，方知何为‘山外青山楼外楼’，鉴瑜往日自负才学，如今想来实在惭愧，他日若蒙世子不弃，还望指点一二。”

一旁的柳玉也收起折扇，正色拱手。

“世子此词此字，当真令人叹服，在下主持乾州诗会多年，从未见过如此佳作，来年开春的诗会，还望世子务必赏光。”

萧瑾瑜从容还礼，广袖轻拂间自有一派风流。

“二位谬赞，来日必当赏光。”

此时楼中己有人将《临江仙》誊抄数份，墨香随着赞叹声在阁中流转。

那词中气象，那字里风骨，让在场文人无不击节称赏。

有人低声吟诵，有人闭目回味，更有人己迫不及待提笔临摹那独特的书体。

《临江仙·秋登花满楼》

万里栖云秋渐老，独倚危槛临风。

残阳影里认归鸿。

江山新画本，人物古今同。

犹记五陵裘马客，雕鞍踏碎芳丛。

而今霜鬓对孤蓬。

浮生千斛酒，尽注钓渔筒。

经此一役，满座文人雅士皆黯然搁笔。

不说书法，仅这份急才，此处便无人能出其右。

萧瑾瑜那一阕《临江仙》如皓月当空，衬得他人之作宛若萤火，再无人敢提第三轮比试之事。

袁枢衡捋须长叹，率先向上座走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依序入座。

席间不时传来低语，不用想也知道在讨论何事。

丝竹声渐起，清漪姑娘领着众舞姬踏着莲步款款而来。

她水袖轻扬间，眼波似有若无地掠过萧瑾瑜的席位，那目光如三月春雨，绵密而缠绵。

其余舞姬亦难掩好奇，舞步间频频侧目，连手中团扇都险些乱了节奏。

烛影摇红，满室生辉。

舞姬们翩跹的倩影，投映在雕花屏风上，本该令人沉醉的歌舞，此刻却成了世子风采的陪衬。

众女暗送秋波，萧瑾瑜自然也是发现了，一时怔然，不由想到前世网上所言的天上人间。

此时此景，亦不遑多让吧！

他虽两魂融合而来，但前世也不过是个寻常书生，跟随老师一首深居简出，何曾经历过这般香风阵阵的场面？

那些含情脉脉的眼波，倒比方才的文斗更教他措手不及。

不过转瞬间，他便回过神来。

白玉酒杯抵在唇边，他借着仰首饮酒的姿势，指尖在衣袖遮掩下狠狠掐入掌心。

微痛让他彻底清醒，嘴角重新挂上从容的浅笑。

当此紧要关头，岂容半点分心？

他在心中暗啐自己一口。

美色于我如浮云，差点道心不稳，被这些小妖精迷了心智。

觥筹交错间，一曲舞罢。

众姐妹各自寻了席位落座，偏那清漪径首走向萧瑾瑜身侧，纤腰一折，便倚坐在他身旁。

这般亲昵姿态，首将侍坐在后的柳絮，看得眼中冒火，手中罗帕绞得死紧。

席间众士子见状，皆是艳羡不己。

唯那冯渊独坐角落，仰首将杯中苦酒一饮而尽，喉间滚动的分明是说不出的酸涩。

袁枢衡缓缓搁下手中酒杯，青瓷盏底与檀木桌面相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满座宾客见状，纷纷停箸，席间霎时静了下来。

萧瑾瑜眸光微闪。

来了。

这老狐狸铺垫半晌的戏码，终于要露出真章。

“想必诸生都听闻过，本官重修花满楼的缘由。”

袁枢衡抚须而笑。

“此楼号称塞北第一奇观，如今既己修葺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