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墨字如刀剜民髓

“既知大势在我，何须畏首畏尾？明日开市，我三家粮行，统一行市——”

他伸出食指，在残留的茶渍上，用力划下三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一百六十文！”

“一斗米，一百六十文！少一文，都不卖！”

有人提出疑问。

“那北地的这些粮行？”

胡百金闻言冷笑。

“无需理会。”

屋内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却狂热的低吼。

所有疑虑、担忧，在一百六十文这个数字面前，瞬间被焚烧殆尽。

一张张脸上涨得通红，眼珠里布满了血丝，那是被巨大贪婪彻底点燃的火焰。

“对！一百六十文！”

“听胡兄的！”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就这么干！”

再无异议。

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利益，和自以为掌控大势的错觉冲昏了头脑。

州府的诏令？早己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

此刻，他们眼中只有那即将到来的，用青州天灾堆砌而成的金山银山。

决心，在疯狂的贪婪中，坚如磐石。

府城里，百姓的怨气压不住了，私底下的嘀咕不绝于耳，在街巷里渐渐漫开。

“三天？哼，官府的告示贴得再花哨，顶个屁用！”

“如今青州遭灾，粮道断绝，祸及乾州，那些黑了心肝的粮商，会听官府的？往年哪次不是光打雷不下雨！”

“唉……话是这么说，可世子爷……世子爷在侯府门前可是拍着胸脯说的，粮价三日内必降！”

“是啊，世子爷仁义！咱不信官府，总得信世子爷吧？”

“信是信……可这心里头，首打鼓啊……”

天光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上气。

第三天一早，无数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抱着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指望，又都挤到了各大粮行门口。

胡记粮行那块刺眼的招牌底下。

人堆得最厚实。

空气像是冻住了，只有粗重的喘气声和小孩子憋不住的抽噎。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高处那块粮价木牌上。

胡百金腆着滚圆的肚子，在几个横肉打手的簇拥下，慢悠悠踱了出来。

他那双三角眼扫过底下黑压压、破衣烂衫的人群，像看一群待宰的牲口，里头闪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狠毒。

于是清了清嗓子，故意拔高了调门，声音又尖又利。

“开——市——喽——！”

梯子上的伙计手脚麻利，“唰啦”一下扯掉了前日天那块一百二十文的旧牌子。

人群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一块崭新的、刷着刺眼红漆的木牌被高高挂起。

浓墨重彩的三个大字，狠狠砸进所有人的眼里。

“一百六十文”！

“嗡——！”

人群像炸开的马蜂窝！死寂只撑了一眨眼，就被惊愕愤怒和绝望的浪头，彻底拍碎了！

“一……一百六十文？！”

“老天爷！这是要扒皮抽筋，喝干咱们的血啊！”

“前天还一百二，今天就一百六？！还有王法吗？！”

“畜生！黑心烂肺的畜生！”

一个白发老头儿，瞅着那要命的数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被旁边人死死架住。

他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泪淌下来。

“作孽啊……这是要绝了咱们的活路，谁能给我们这些老百姓做主啊？”

胡百金叉着腰站在台阶上，瞅着底下群情激愤，脸上非但没半点怕，那鄙夷和恶毒的笑纹更深了。

他嗤笑一声。

“王法？老子这儿就是王法！”

“嫌贵？一群穷骨头，也配吃粮？”

他指头戳着底下那一张张被愤怒和饥饿扭歪了的脸，唾沫星子乱飞。

“瞅瞅你们这穷酸相！一百六十文都掏不出，还活着干啥？早死早超生，省得糟践粮食！”

“穷鬼！下贱坯子！天生就是当牛做马的命！”

“呸！”

一口浓痰狠狠啐向人群。

“世子爷？呵！”

胡百金脸上的讥诮浓得快滴下来。

“你们指望那个胎毛没褪干净的小崽子？他说降就降？他算个什么东西！”

“侯府给你们几碗稀粥，就把你们这群贱骨头哄住了？”

“那不过是他娘的做样子，图个好名声！还真当他长宁侯府，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你们这群人简首蠢到家了！”

边上的打手们也扯着嗓子帮腔，棍棒挥舞着，污言秽语劈头盖脸砸下来。

“滚远点！别污了胡记的门脸！”

“买不起就滚！饿死活该！”

“一群就知道指望别人的废物！有能耐自己去土里刨食去！”

“世子爷？这会儿怕是在侯府搂着娘们儿快活呢，谁管你们这些贱民的死活！”

那些毒汁似的脏话，像冰雹子砸在每个人心尖上。

最后那点对世子爷承诺的指望，在这天价的羞辱面前，被碾得粉碎。

绝望瞬间缠紧每个人的心口，勒得人喘不过气。

“娘……饿……”

妇人怀里瘦成一把骨头的小崽子，发出蚊子似的呻吟。

妇人死死咬着嘴唇，血珠子都渗出来了。

她看看那高得吓死人的粮价牌，看看胡百金那张恶鬼似的脸，又想起世子爷在侯府门前那斩钉截铁的话……

那巨大的落差和屈辱，像滚烫的岩浆在她胸口里翻腾、冲撞！

“啊——！”

一个壮实汉子，就是前几天被粮行打手推搡、亲眼看着老人挨揍的那个。

他眼珠子瞪得血红，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

“跟他们拼了！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他像头发了疯的牤牛，不管不顾地朝着粮行大门撞了过去！

这一嗓子，就像点着了火药捻子！

憋了太久太久的怒火、屈辱、绝望，还有那点活命的念头，轰地一下炸开了！

“拼了！”

“打死这些黑心肝的！”

“抢粮啊！”

人群一下子疯了，像开了闸的洪水，咆哮着朝粮行大门涌去！

哭喊、怒骂、打手的呵斥、棍棒砸肉的闷响，瞬间搅成了一锅滚开的粥！整条街都乱了套！

胡百金脸上的得意瞬间冻住。

瞅着底下汹涌的人潮，眼里头终于爬上一丝慌乱，这可不是他想要看见的结果。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给我往死里打！快去报官！快！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