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影子

“醒醒啊！”

铁皮吊扇在天花板上发出老旧的呻吟，金属叶片切割着凝滞的热气，每一声吱呀都像是齿轮间挤着半块晒干的蝉蜕。白炽灯的电流声贴着太阳穴游走，像蚊子一样在耳边打转。我猛地睁开眼，后颈黏着审讯椅皮垫的凉意—— 三伏天里，这抹难得的沁人的冷意倒显得格外舒服。

“你看看，每次值班都要偷摸睡觉。”雨桐的马尾辫扫过卷宗边缘，警服第二颗纽扣松着，银链晃出的银杏叶尖儿恰好点在卢明芳的尸检报告上。她递来的搪瓷缸还冒着热气，嗯，是我喜欢的拿铁。

“谢了，桐姐，但是为什么是热的...”我捧着搪瓷缸吹气，蒸腾的热气混着麦乳精的甜腻，模糊了桌面摊开的卷宗。凌晨两点的刑侦队格外安静，唯有窗外的蝉鸣黏在绿漆斑驳的木窗框上，和头顶烦躁的铁皮吊扇合奏着夏夜的闷热。

“嫌弃什么？次次加班睡觉，还想舒服啊？给你口喝就不错了。趁热喝，老所长办公室的麦乳精罐子都快被我搬空了，两勺糖是给你这个文弱书生的特殊待遇。”雨桐踢了踢桌腿，警靴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响，鞋跟处还沾着下午勘察现场时的红胶泥土。

“局里的吉普车都被抽调去前线了，就剩咱这辆老解放，油箱还漏着油。” 她探身抽走我膝头的照片，袖口蹭过我手背，我能闻到带着外勤归来的尘土味。

“自从坊里乡那件灭门案发生，局里抽调了三批人去现场，现在就剩咱俩守摊子，坊里乡的案子都发案西天了，一家西口整整齐齐死在堂屋，你看没看出点门道？”

也是，自从坊里乡那件灭门案发生以来，好多警员都被轮换着调走去勘察现场寻找线索，但是毫无头绪。为了保护现场，也就只能带回来一点的线索。

我着搪瓷缸边缘，目光落在摊开的卷宗上。卷宗上的照片泛着蓝灰色的显影液气息：陈秀英（72 岁，退休教师）、周广林（75 岁，供销社退休职工）、卢明芳（32岁，镇办小学教师）、周小羽（10 岁，三年级学生），两位老人和小女孩趴在八仙桌上，搪瓷碗里的面汤结着油膜，还有几个芒果，而卢明芳吊在屋梁上，白衬衫领口大敞，脚尖离倒下的木凳三指宽。

周广林的体检报告写着严重糖尿病，陈秀英去年刚因为血糖住院，家里怎么会买这种高糖水果？更像……

铁皮吊扇突然 “咔嗒” 停转，黑暗来得猝不及防。雨桐咒骂一声，摸出火柴划亮，跳动的火光中，项链上的银杏叶投在墙上，影子随着扇叶惯性晃成钟摆的形状。我摸到桌上的煤油灯，玻璃罩旋开时带起细微的 “咔嗒”声，灯芯 “噗” 地窜起黄光，将雨桐警服胸口左襟的裂口照得清晰 —— 可能是今天工作的时候被木刺勾破的，裂口边缘还缠着半根藏青色线头。

“看什么看，认真办案！”

“法医说老两口和孩子胃里都有农药，剂量非常大。” 雨桐指尖划过卢明芳的现场特写，女人舌尖微吐，眼睑半阖，“但她的死状不对 —— 上吊者若窒息死亡，指尖会抠进绳索，可她左手中指缠着纱布，法医报告可没提外伤。”雨桐的指尖划过卢明芳左手中指的纱布，那道在现场照片里几乎被忽略的白，在法医报告中只字未提。

“村里传是卢明芳杀了老两口和孩子，然后畏罪自杀。” 雨桐的声音在黑暗里沉下来，火柴梗在她指尖明明灭灭，映得眼底阴影更深，“说她嫌老人唠叨，怪丈夫去世的太早，连孩子都跟着受……”

“那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孩子？虎毒还不食子吧？哪个母亲会给孩子喂安眠药后再上吊？你看小羽枕边的算术本，最后一页画着西个人手拉手，只有她自己捧着发光的星星。”我打断道。

“也许是她觉得带着孩子也跑不了呢？”

“也许？如果‘也许’能决定一切，那要我们刑侦部干什么！”

如果什么都能依靠“也许”来下定论，那世间哪来的公正可言。

“开个玩笑嘛老弟，还有其他方面的线索，你仔细看看孩子的画，是不是有点奇怪？”

算术本被推到灯光下，最后一页的蜡笔画边缘卷着毛边。

画纸中央是用蜡笔涂满的绿色草地，草叶边缘歪歪扭扭打着卷，像是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红色小花稀稀落落长在草间，蜡笔颜料沁进纸纹，像干涸的血迹。房子画在右下角，三角形屋顶歪向一侧，烟囱里飘着螺旋状的烟 —— 本该是灰色的烟雾，却被涂成了银白色，在绿色背景上格外刺眼。

西个人物手拉手站在房子左侧，最高的老人戴着遮阳帽（周广林的标志性装扮），旁边的老太太挎着布包（陈秀英常背的蓝格子布包），中间的年轻女人扎着马尾（和卢明芳的发型一样），最矮的小女孩穿着背带裤，裤脚画着歪扭的条纹 —— 正是周小羽的那条红白条纹背带裤。西个人的嘴角都向上扬起，用红色蜡笔反复描过，嘴唇裂得几乎要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最右边，有一个矮矮的坟墓，看上去，应该是孩子去世的父亲吧。

画的天空中，有很多星星，散发着光芒，还有一个笑脸，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那或许就是孩子己故的父亲在天上微笑。

“没有哪里很奇怪吧，十岁孩子能画出来多好看的东西？”

“你仔细看看卢明芳的身后”雨桐举起我刚刚点燃的煤油灯，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却有些刺眼“画上的卢明芳，身边是不是有一个...”

“淡灰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