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星钥启行问天宫

月光像把钝刀，割得人后颈生疼。

陈九皋坐在沙地上，帆布包压得腰窝发酸。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闷响，一下，两下，和着远处沙丘冷却时的细碎崩裂声。

苏青棠蹲在阿依身边，沾着沙粒的手轻轻拍她后背。

小姑娘整个人都在发抖，刚才被拽出通道时磕破的膝盖渗着血，却始终咬着嘴唇不吭声——像极了被狼群围过的小羊羔，明明怕得厉害，偏要竖着耳朵装成猎手。

老沙把影蛇放在篝火旁，那女人的黑纱滑落半边，露出苍白的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网似的阴影，不知是昏迷还是假寐。

“九皋哥。”小巴郎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这孩子不知何时捡回了阿依摔落的翻译本，封皮上沾着半块星纹壁画的碎屑。

他蹲下来，鼻尖几乎要碰到陈九皋攥紧的拳头，“你手里......是不是又有新线索了？”

陈九皋这才惊觉自己掌心的灼痛。

他慢慢摊开手，月光立刻漫进指缝——龟甲泛着幽绿的光，像块凝固的深潭；星纹玉佩则红得发烫，仿佛刚从熔炉里捞出来。

两枚古物边缘的缺口严丝合缝，拼在一起时，龟甲上那些原本晦涩的刻痕突然活了过来，在月光下投出淡金色的影子，在沙地上勾勒出起伏的山脉轮廓。

“昆仑。”他低低念出这个词，喉结滚动了一下。

爷爷旧木箱底那张泛黄的地图突然浮现在眼前，边角处用朱砂笔圈着“云顶天宫”西个字，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龟甲为钥，星轨为引”。

原来不是巧合，不是命运随便撒下的线头，是陈玄真用半枚龟甲，用一辈子的失踪，在时间里打了个死结，专等他来解。

“这是......”苏青棠不知何时凑过来，发梢扫过他手背。

她的指尖悬在沙地投影上方，没敢碰，“像是等高线图。

山脉走向......和我在国家地理档案里见过的昆仑北脉几乎一样。“

阿依突然抓住陈九皋的手腕。

她的指甲掐进他皮肤，带着未干的泪痕：“我爸说真正的终点在那里。”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他说星轨交汇于雪域之巅......是不是就是这个？”

陈九皋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古物烫得两人同时缩了下。

他望着远处雪山在月光下泛白的尖顶，喉咙发紧：“是。

我们该走了。“

“我带路！”小巴郎突然跳起来，羊皮卷从他怀里滑出来，“我家祖祖辈辈在昆仑山脚放骆驼，我八岁就跟着阿大翻过大板滩！”他蹲下来展开羊皮卷，上面用赭石画着弯弯曲曲的线，“这些是隐蔽的冰缝，能避开雪豹的栖息地；这儿有个废弃的喇嘛庙，墙根底下能挖着干牛粪——”他突然压低声音，“我阿大说，这图是当年给摸金客领路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能绕开九成的陷阱。”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蹿起来，照亮小巴郎发亮的眼睛。

陈九皋伸手揉乱他头发：“行啊，小向导。”他瞥见苏青棠欲言又止的模样，补充道，“昆仑的雪线可不是戈壁滩，你确定？”

“比确定还确定！”小巴郎把羊皮卷往怀里一揣，“我姐说过，要帮陈哥找到爷爷。”他的声音突然轻了，“就像我爸帮阿依她爸那样。”

陈九皋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起刚才在通道里，老沙背着影蛇往外跑时，那女人的指尖轻轻勾住老沙坎肩的流苏——不是挣扎，倒像是确认什么。

现在影蛇躺在篝火旁，黑纱下的胸脯有规律地起伏，显然己经醒了。

“我没死。”

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罐。

众人猛地转头，影蛇不知何时支起上半身，黑纱滑到肩头，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刀疤。

她盯着陈九皋，瞳孔在火光里缩成细线：“但我也不再是他们的棋子。”

她从腰间摸出个油纸包，扔到陈九皋脚边。

纸包散开，露出半张染血的羊皮地图，边缘用金漆画着鬼手组织的图腾。“黑曜在云顶天宫布了星门结界。”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只有在明日寅时三刻，当贪狼星与巨门星重叠成一线时，结界才会松动。”

陈九皋捡起地图，指尖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

苏青棠凑过来，发香混着沙粒的腥气：“这是二十八宿星图......和《开元占经》里的记载吻合。”她掏出随身的星象仪，金属表面映着火光，“结合《摸金手札》里的天罡星移篇......”

“寅时三刻。”陈九皋突然笑了，他转头看向小巴郎，“你带的路，从这儿到雪山脚下要多久？”

“三个半时辰。”小巴郎立刻回答，“抄近路翻过大板滩的话。”

篝火突然暗了暗，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卷着沙粒打在人脸上。

陈九皋把地图和星象仪塞进帆布包，动作突然顿住——他摸到包底那本《摸金手札》，封皮上的青铜鱼首扣硌着掌心，像在提醒什么。

“收拾东西。”他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沙，“寅时前必须赶到雪线。”

黎明前的荒漠像口黑黢黢的锅。

陈九皋走在最前面，羊皮卷在他手里被攥出褶皱。

小巴郎跟在侧边，每走十步就蹲下来用脚尖点地——那是辨认沙纹的老法子，能避开底下的流沙坑。

苏青棠背着装备包，手电筒的光柱在前方扫出一片昏黄，阿依攥着她衣角，像片被风卷着走的叶子。

老沙背着影蛇，那女人始终垂着头，黑纱遮住表情，只有偶尔传来的轻咳，证明她还活着。

“停。”陈九皋突然抬手。

他的耳朵动了动——不是风声，是皮革摩擦的轻响，混着铁器刮过石头的尖啸。

“有埋伏。”他低声道，同时把苏青棠和阿依往身后推。

小巴郎立刻缩进一块风蚀岩后，老沙放下影蛇，从腰间摸出把锈迹斑斑的短刀。

三十步外的沙丘突然动了。

七八个蒙面人从沙窝里钻出来，裹着褪色的袷袢，手里举着自制的猎枪和砍羊刀。

为首的人扯下蒙脸的布，露出左脸一道蜈蚣似的伤疤：“把东西交出来！”他的口音带着浓重的南疆腔，“鬼手的人说，你们带着能换金子的宝贝！”

陈九皋眯起眼。

这些人的鞋帮沾着新鲜的骆驼粪，刀刃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羊毛——分明是附近牧场的盗匪，被鬼手收买当枪使。

他摸出怀里的龟甲，在掌心转了转，突然开口：“你们听见沙底下的哭声了吗？”

声音陡然拔高，混着某种奇异的颤音。

盗匪们集体一僵——那是当地巫师做法时才会用的“问魂腔”。

陈九皋往前踏了一步，月光照亮他眉骨的阴影：“雪山神在发怒，说你们动了不该动的东西。”他指向为首的疤脸，“你娘的坟头草该浇水了吧？

她托梦说冷，怪你拿她的银镯子换酒喝。“

疤脸的脸瞬间煞白。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枪“当啷”掉在地上。

其他盗匪面面相觑，有人开始画十字，有人捡起枪的手首抖。

陈九皋乘势甩出两枚沙弹，精准打灭他们手里的火把。

黑暗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等月光重新照亮沙丘时，只剩几顶被踩烂的帽子，和满地丢弃的刀枪。

“好手段。”影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黑纱重新裹住面容，“听声诀？”

陈九皋没回头。

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线，帆布包里的龟甲和玉佩又开始发烫，热度透过布料渗进皮肤。

苏青棠走到他身边，呼出的白气在面前结成小冰晶：“快到了。”她指着远处，“那片泛蓝光的雪坡，就是昆仑北脉的入口。”

小巴郎突然拽了拽他衣角，手指向雪山方向。

陈九皋抬头，只见山尖的雪雾里，隐约露出一截青灰色的石檐，像巨兽半张的嘴。

“该爬山了。”他说。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