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桃花熟麦（终章）

石像塌成的麦堆埋到腰眼，月光下金里透红，粒粒沁着血丝。欧阳旻扒开麦粒坐起身，胸口的黑洞早被麦金根须塞满，九粒鼓胀的麦子像嵌在肉里的金瘤子。

“疼不疼？”我抓把麦粒按上去想止血。

麦粒沾血“噗”地发了芽，根须麻线似的往他皮肉里钻！他闷哼一声，却把我的手按死在伤口上：“让它长...这是虎子欠青丘的债...”

废墟里“哗啦”一响。

那尊无头石虎竟从麦堆里拱出来，虎爪捧的青铜臼杵“当啷”坠地，里头滚出洗净的布老虎。

风突然暖了。

布老虎的并蒂莲缝线根根绷断，棉絮里钻出株桃树苗——见风就蹿到三尺高，枝头“噼啪”爆开九朵碗大的桃花，每朵花心都蜷着个酣睡的婴孩虚影！

“是祭娃娃的魂！”我话音未落，九朵桃花离枝飞旋，花瓣雨似的洒向全村。

花雨沾上枯井，井底咕嘟冒清泉；

拂过焦田，麦茬唰唰抽新穗；

飘到祠堂残碑，碑缝里钻出嫩生生的桃枝...

麦魂归

欧阳旻突然蜷成团。他胸口的九粒金麦“啵”地炸开，麦浆混着血喷了我满手。浆里裹着九枚青铜铃，铃舌麦芒软成绒须，铃身浮凸出“饲”字的地方，全裂成了桃花纹！

“饿...”

石虎腔子里突然传出虎子呜咽。

麦堆下拱起道土垄，靛蓝根须缠着个东西顶出土——是翠姑的尸身！她白骨手还死死护着肋间，布老虎早和肋骨长成一体。

桃树苗的根须蛇一样游向尸身，轻轻裹住白骨。九朵桃花的婴孩虚影飘落，挨个钻进翠姑空洞的眼窝、肋缝、指骨...

尸身突然坐起！

白骨生肉，白发转青，肋间那团烂布老虎“刺啦”撕裂，露出颗蓬勃跳动的心——心尖上坐着个拇指大的虎子，正揉着眼打哈欠。

“儿啊...”翠姑的泪砸在心尖。

虎子虚影顺着泪爬上她脖颈，小脸贴着她下巴：“娘...困...”

石虎“咔嚓”裂成两半。虎腹里滚出三百六十五颗桃核，暴雨般砸进新绿的麦田。核一沾土就裂，钻出的却不是芽，是缕缕青烟——烟里裹着二十年来所有被“换骨粮”害死的冤魂！

魂魄们追着桃花瓣，飘向村后新坟。

桃花契

晨光爬上东梁时，欧阳旻胸口的伤己结了痂。九朵桃花纹盘踞心口，像个烙红的印子。

“债还清了，纹该消了。”我蘸溪水给他擦痂。

他忽地抓过我的手按在桃花纹上：“你摸摸。”

掌心下的皮肉突突跳着，像有什么活物要顶出来...

“噗！”

痂壳崩裂！

九株麦苗顶破皮肉钻出——麦穗金中透粉，粒粒裹着桃花瓣！

麦香混着桃香漫过晒谷场。幸存的村民聚在石虎废墟旁，栓柱爹哆嗦着掐下粒麦搓开...

麦粒里没有血丝，只飘出点桃红粉沫。

“是正经麦子！”老汉们哭笑着跪倒，把脸埋进新麦丛。

翠姑抱着棵桃树苗走来。树根裹着团湿泥，泥里埋着那半枚青铜铃。

“埋了吧，”她把树苗递给我，“种在石虎心窝的位置。”

苗根入土那刻，欧阳旻心口的麦穗突然离枝，打着旋儿飞向桃苗。九穗麦粒“噼啪”炸开，金粉簌簌落进根缝——

桃苗蹿到一人高！

枝头“唰”地绽开并蒂双花，左花托着个布老虎虚影，右花坐着个红肚兜娃娃。

风吹过，娃娃揪了下虎耳朵。

花瓣上浮出两行水痕小字：

饲人者 人恒饲之

种桃处 即是归乡

麦田喜

秋收开镰那日，麦浪金得晃眼。村口老桃树己亭亭如盖，栓柱家新娶的媳妇采了并蒂双桃供在树下。

欧阳旻帮着扛麦袋，汗湿的粗布衫下，心口九朵桃花纹淡得只剩粉影。

“纹要没了？”我捻着桃核问他。

他忽然抓过桃核按在自己心口：“在这儿生根呢。”

粉影纹路突地一烫，核壳“咔”地裂开——

一株麦苗顶着桃花钻出皮肉，麦穗沉甸甸扫过我掌心。

晒谷场飘来新麦的焦香。翠姑掀开蒸笼，笼里桃馍咧嘴笑着，麦香蒸腾成九朵小云。

云影落在桃树梢，结双果的枝头突然坠下半枚青铜铃。铃舌早化成桃木色，风一吹，叮当声清得像溪水跳涧。

（终）尾露

多年后青丘村改叫桃源镇。

镇口麦田中央有株合抱桃树，根盘如虎踞。

树干疙瘩处嵌着半枚木铃铛，春来结双桃，夏至摇麦浪。

有顽童抠树皮，见木纹深处透出金，像九粒熟透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