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往事

陆欢意睡到后半夜，那人进屋来。

大概是怒气未消的缘故，他在屋子里闹不少动静，故意重放茶杯，踢椅子，坐到床上来的动作也很粗鲁。

陆欢意避犹不及的往里挪了挪。

萧远书冷不丁开口：“知道躲？”

“……”

“他亲你不知道躲？”

陆欢意很困，答非所问的“哦”了声。

萧远书钻进被褥里，与她背对背，盖被的动作很急躁，一下把她身上的被子全部卷去，嘴里还埋汰：“真是个祸水。”

凉意袭来，陆欢意醒了醒神。

这话还算顺耳。

能被冠上祸水之名的，先得是红颜，可见她的确有几分姿色。

他不再吭声，陆欢意蜷起身子，很快又睡去。

半夜，陆欢意感觉到身边那个男人坐了起来，施舍似的给她肚子盖上被子。

……

大清早，陆欢意就去了厨房，眼前两个炉子。

一个炖药，一个炖汤。

这回腿上是真受了伤，自然是要吃药的。

端到书房外，里头正在议事，陆欢意被拦在了外面。

侍女要从她手中接过炖盅，她没给，坚持自己亲自端着。

等到里头结束，诸位官员纷纷从里头走出，己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田九悄悄在萧远书耳边回禀。

“陆姑娘为了给殿下送汤，在外头站了许久，属下劝了她好多回，让她保重身子先回去，她偏要在哪里等。”

萧远书往外望。

女子一身碧色浮光锦站在日头下，双手端着炖盅，规规矩矩颔首立在路旁。

像个做错事的小丫鬟，谨小慎微。

“这叫负荆请罪，”萧远书勾起唇角，对田九道，“女人就是要晾她一晾，否则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是，”田九请示道，“让陆姑娘进来？”

萧远书目光回落在手中文书上，若有所思。

“这样轻易就原谅了她，她往后会不会得寸进尺？”

“殿下说的有理，”田九犹犹豫豫说，“可是陆姑娘身子重，今日太阳又很晒，陆姑娘还有伤在身……”

他心里头清楚得很，主子就是需要个台阶下，轻易消气面上无光，就得自己递个台阶。

果然，萧远书神色不自在地说：“看在孩子的份上，让她到里头来。”

田九松口气，转而到外头传话。

“陆姑娘，殿下让你进去。”

陆欢意正准备往里走，田九又低声道：“陆姑娘，你若对殿下多几分真心，以殿下的性子，必不会辜负于你。”

陆欢意点点头。

她端着炖盅踏过门槛，到萧远书面前，软声说：“今日炖的是山药绿豆排骨汤，降火的，殿下尝尝。”

她只是往那文书上瞥了一眼，萧远书便将手中书合上，一本名册扔到她面前，似笑非笑道：

“宫中也该添些嫔妃，你帮着看看，选哪些女子入宫去伺候皇帝？”

陆欢意没有伸手去触碰这册子。

不知何故，这本看着平平无奇的册子，竟有些灼眼。

她脑子里无端幻想出许多沈霄与别的女人翻云覆雨的画面来，胸口便是一阵闷痛。

明知他是皇帝，明知这种事在所难免，可为什么她还要不自量力的在意？

她又凭什么在意？

这些思绪，她都强压在了心底里，眸中波澜不惊道：

“如此大事，殿下该同皇帝商量，我不敢插嘴。”

萧远书笑说：“无妨，到底成不成还得让皇帝见过。难道你就不好奇，他枕边会是那些人？”

“后宫中嫔妃是哪些大家闺秀人间绝色，世人都会有所好奇，但这到底与我无关。”

陆欢意舀了一碗汤，递到他面前：“殿下，有些凉了。”

“凉了那就扔了，”萧远书目光凉凉，“陆欢意，你命大，若不是侥幸有孕，本王绝不会容下你。”

陆欢意放下碗，跪地。

“是。”

“出去。”

“是。”

……

这一碗汤估摸着是白熬了。

陆欢意出去后，在鱼塘边避阳之处坐下来，吹会儿风。

一把鱼食撒下去，鱼儿们争先恐后的抢，甚至跃出水面来。

不知什么时候，琴心出现在她身边。

“陆姑娘，其实殿下他……”

琴心向来首率，难得有这样欲言又止的时候。

陆欢意笑着问：“怎么了？”

琴心说：“你知道殿下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陆欢意想了想，说：“这种事若是鲜为人知，还是别告知我了。”

她并不感兴趣。

知道得多，也并没有好处。

琴心自顾自地说：“是活生生被气死的。殿下想给夫人讨公道，可那时殿下只是个孩子，无力改变什么，只能负气离家出走，半年后才被找回来。回来之后，殿下的性子就变得很古怪，很孤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搭理一个人。”

“皇帝？”

陆欢意几乎脱口而出。

琴心点点头：“当时皇帝还是太子，他们形影不离到，旁人误以为有楚服之好的程度。”

陆欢意晓得他们从前是交好的兄弟，但还是头一回知道，沈霄口中“曾经彼此唯一的玩伴”，竟然是这样的。

真当造化弄人。

他们两个人，生来就不能交好，注定为敌。可是孩童时候，他们不会明白这一点。

琴心继续道：“先帝驾崩之后，太子登基，却一蹶不振，殿下多次寻他都吃了闭门羹，仍然坚持示好了两年有余，都是热脸贴冷屁股罢了。”

陆欢意闭了闭眼。

那时的沈霄岂会肯搭理萧远书，先帝怎么死的，皇室蒙受的欺辱耻辱，都是沈霄心中过不去的痛楚。

琴心叹口气。

“旁人都羡慕殿下万人之上，却不知他古怪的脾气从何而来。”

“……”

“我和田九跟在殿下身边多年，对殿下最是了解。我敢说，主子真不是恶人，他面前看着凶看着冷，内里就是个心肠很软的人。”

“……”

“陆姑娘，你真的不必这样害怕他。”

陆欢意望着水面出神。

琴心自然更心疼自家主子，可她满脑子只想着，那时候沈霄会有多痛苦。

死的是亲爹，恨的是挚友的父亲，不共戴天，他心中又是如何的无力，孤苦难当。

他也只是个少年，便己经龙袍加身，肩上压了许多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