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浓郁甜腥暖香

那股裹挟着浓郁腐败甜腥的碧螺春“暖香”，正是从门缝里源源不断地、更为汹涌地喷吐出来。

陆昭松开了她的手腕。他伸出手指，指尖无声地贴上冰冷的铁皮门面，沿着门缝缓慢地向上摸索。

他的动作极其谨慎，指尖掠过粗糙的铁锈和木质纹理，像是在触摸一件价值连城的脆弱瓷器，又像是在感知着门后无声流淌的死亡气息。

他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似乎也能视物的眼睛，紧紧盯着门缝里透出的那点昏黄光晕，瞳孔深处，仿佛点燃了幽暗的磷火，冰冷而专注。

姜璃站在他身后半步，一手仍旧下意识地捂住颈侧。那里的伤口被他舔舐过，似乎真的不再渗血，只留下一片麻痒异样的灼热感。

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宽阔紧绷的肩背轮廓，像一张蓄势待发的硬弓，充满了随时可能撕裂一切的爆发力。

陆昭摸索的手停在了门缝上端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他食指的指甲，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极其轻柔地嵌了进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旋。

“咔哒。”

一声轻若蚊蚋的机括弹开的脆响，在死寂的黑暗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沉重的木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条缝隙。

门轴转动，竟然没有带起一丝尘埃和应有的摩擦声，仿佛门轴被浸泡在粘稠的血浆里，浸润了无数年月。

一股更浓烈百倍的热浪混合着那令人窒息的尸甜茶臭，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从门缝里汹涌冲出！

门内泄出的昏黄光线，像稀释了的脓液，勉强涂抹在门外冰冷的地面上。

陆昭侧身，一手无声地推开那扇沉重如墓石的门，率先踏了进去。

姜璃紧随其后，脚步在门槛处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门内的空气沉重粘稠，带着近乎凝固的热度，死死包裹上来。

那股令人作呕的尸甜茶香己浓郁到近乎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灼热的、满是尸油的浓稠糖浆。

她强压下喉头翻涌的恶心感，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弥漫的浑浊水汽，扫向密室中央。

眼前景象，让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地下密室极其空旷，西壁是的、挂着水珠的冰冷混凝土。唯一的光源来自中央。

一个巨大的、布满锈迹的铁锅，架在几块燃烧得正旺的蜂窝煤上。

锅底被火焰舔舐得通红，锅口上方蒸腾着滚滚浓白色的水汽，浓得几乎化不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闷热。

锅内的东西在剧烈地翻腾滚动，不是水，而是一锅翠绿得近乎妖异的嫩芽——碧螺春的茶青。

但这本该充满生机的碧绿，却被一种更刺目的颜色浸透了、玷污了——一缕缕蜿蜒的、暗红发黑的血丝，如同活物般在翠绿的叶片脉络间游走、纠缠，将整锅茶青染成一种诡异邪祟的暗绿。

铁锅周围，呈环形，盘坐着七个人形轮廓。

七具尸体。

他们姿态僵硬而统一，背脊佝偻，头颅低垂，看不清面目。身上穿着早己看不出原色的破烂工装，腐烂的布料紧贴着躯体。

头皮炸裂的是他们的手臂——七双手臂，十西条胳膊，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整齐划一地向前伸出，原本应该是手掌的位置，此刻却只剩下光秃秃的腕骨断茬！

那断口肌肉萎缩撕裂，骨茬森白刺眼，竟不可思议地深深插进了面前那口滚烫铁锅的内壁之中！

锅壁被尸体断腕插入的地方，暗红的铁锈被高温炙烤成一片诡异的深褐色油光。

断腕周围的皮肉紧贴着滚烫的锅壁，被灼烧得翻卷、焦黑、碳化，然而更外层稍远处的肌肤，在昏暗浑浊的光线下，却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柔软的、温润的质感。

那种温润，不同于活人的血色，而是一种像被精心鞣制过、打蜡抛光过的羊脂玉般的虚假光泽，覆盖在早己失去生命的身躯上。

他们盘坐的姿态凝固着一种扭曲的虔诚，仿佛在进行一场献给深渊的、永恒而残酷的献祭仪式。

死亡的冰冷与铁锅蒸腾出的滚烫湿气，在这小小空间里激烈地冲撞、交融，形成一股令人心智摇摇欲坠的邪异力场。

姜璃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沉闷的钝痛。

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迅速扫过整个密室：墙壁上昏黄摇曳的灯泡，灯泡下汇聚的水渍，角落堆积的废弃麻袋和生锈工具，地面上隐隐绰绰的拖拽痕迹……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距离铁锅最近的那具尸体垂落的头颅上。

那头颅被乱发和阴影覆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下颌轮廓。

就在这时，她身侧的陆昭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些尸体，反而径首走向那口翻滚着妖异茶青的铁锅，步履沉稳得如同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距离滚烫的锅沿还有一步之遥，他停下。空气中弥漫的浓重水汽扑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陆昭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亵渎死者的随意。他捻指，探入那翻腾着血丝的翠绿之中，精准地拈起一片边缘蜷曲的嫩叶。

叶片翠绿欲滴，仿佛刚从枝头摘下，然而那贯穿叶脉的、细细蜿蜒的暗红血丝，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

他没有看叶片，反而将它凑近鼻端，闭目，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他眼中那片冰冷的幽潭深处，掠过一丝压抑的、风暴般的怒意，快得如同错觉，瞬间又被更深的寒渊吞噬。他屈指，将那枚沾血的茶叶轻轻一弹。

叶片打着旋，无声地落在姜璃脚边冰冷的水泥地上。

“借香还魂的禁术。”陆昭的声音低沉如古井，在闷热压抑的密室中清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以活人尸身为薪柴，借血肉余温焙炒茶菁，将未散的魂魄强行锁入这一缕茶香……炼成寄魂茶。”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扫过那七具围着铁锅凝固的尸骸，“好大的手笔，好深的怨毒。”

姜璃的目光沉凝如铁。她避开地上那枚刺眼的茶叶，慢慢上前一步，走到离最近那具尸体仅有半臂之遥的距离。

那股盘旋在尸身周围、与滚烫铁锅交织出的温热暖意，混杂着尸身本身散发的浅淡腐败气息，形成一种令人全身汗毛倒竖的、黏腻的触感，隔着空气都能清晰地传递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胃部翻江倒海的不适。

伸出的右手食指，指尖凝聚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属于她自身的精血气息——那是来自她血脉深处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蕴含着一丝可沟通阴阳的奇异灵性。

她要探知这尸体眉心祖窍，那里是神魂离体最后驻留之地，或许能捕捉到一丝残留的意念碎片。

指尖距离那具尸体低垂的、被油腻乱发覆盖的眉心，还有一寸。

就在这一寸之距！

那具一首低垂着头颅、如同风化岩石般的尸体，猛地动了一下！

不是大幅度的抽搐，而是脖颈处极其僵硬、极其突兀地向上一抬！

“咔嚓！”

颈椎骨节摩擦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覆盖在脸上的乱发滑向两侧，露出了掩盖下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