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裂痕纵横交错

陶俑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最深最长的一道，几乎贯穿了整个俑身。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裂痕深处，正缓缓渗出一种粘稠、暗红、如同半凝固血液的物质。

这暗红的“血”混合着俑身上被雨水冲开的污泥，正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茶馆门口干燥洁净的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在死寂中如同催命的鼓点。

这恐怖之物，被他像抓着什么不祥的诅咒，又像握着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死死攥在手中。

陆昭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冲进来的力量，他剧烈地呛咳了一声，身体晃了一晃，才勉强抬起那双被雨水和泥土模糊了轮廓、却依然锐利如刀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茶席后那个纤细的身影。

“姜璃！”他嘶哑的声音像是砂纸在粗糙的金属表面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强行挤出的力量，“拆迁队……他们疯了！挖穿了老厂地下……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个祭坛！”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姜璃的心上。

老厂？拆迁？祭坛？这些词在他口中组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腐朽与血腥气息。

就在陆昭话音未落之际——

“哗啦啦啦……”

一阵密集得令人头皮发炸的、仿佛无数细小硬物碰撞滚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的源头，正是陆昭手中那个不断渗着暗红液体的唐代仕女陶俑！

随着陆昭刚才闯进来时的剧烈动作，以及此刻他说话时胸膛的起伏带来的微微震动，那陶俑腹部那道最狰狞的贯穿裂口，猛地张开！

如同一个沉默千年的异兽，骤然开启了它污秽的腹腔。

无数颗细小的、白森森的东西，从那豁开的裂口中争先恐后地、叮叮当当地滚落出来！

人的牙齿！

全都是人的牙齿！

大小不一，新旧程度各异，有的还带着暗黄色的牙垢沉积，有的沾着泥污，甚至有少数几颗，新鲜得像是刚从什么温热腔体里撬下来的，牙根处还粘连着丝丝缕缕暗红的筋肉碎片！

它们密密麻麻，如同决堤的白色蛆虫，噼里啪啦地砸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跳跃着，滚动着，瞬间在陆昭脚下堆积起一片令人作呕的白色小丘。

那股浓郁到让人窒息的、混合着泥土腥味、陈旧血液和新鲜人体组织的腐烂气息，如同爆炸般在小小的茶室里猛烈扩散开来，瞬间盖过了所有茶香炭暖。

饶是经历过诸多诡异，姜璃的瞳孔也在这一刻骤然收缩到极致！

胃部不受控制地一阵翻搅绞痛，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她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茶艺袍袖带倒了手边那只薄胎白瓷盖碗。

“哐当”一声脆响，温热的茶汤泼洒开来，氤氲开一地狼藉的深色水渍，如同蔓延的绝望印记。

“陆昭！”姜璃的声音抑制不住地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死死钉在那些滚落的牙齿上，“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就在这时，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滚落在地、散乱不堪的人牙，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又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声的召唤。

它们在地板上震颤着，发出极其轻微的嗡嗡声，如同濒死的蜂群在振翅。

紧接着，如同磁石吸引铁屑，它们开始自发地、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诡异方式，在地板上快速滚动、聚拢、碰撞、组合！

暗黄的、带血的、残缺的牙齿，在湿漉漉的地板上飞速穿梭、碰撞、排列。它们无视重力和摩擦力，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眨眼之间，一个由森白牙齿构成的、线条粗粝却清晰无比的巨大图案，赫然出现在姜璃和陆昭眼前的地板之上。

尖锐的犬齿构成了粗犷有力的长横，断裂的臼齿则拼凑出中间断裂的短横。

那是一个巨大的、由人牙组成的、散发着浓烈不祥与死亡气息的卦象！

坤（?）在上，艮（?）在下。

山地剥！

《周易》第二十三卦，剥卦！阴气剥蚀阳气，小人道长，君子道消。

根基剥落，大厦将倾之兆！象征被侵蚀、被瓦解、被摧毁，是地动山崩、万物颓败的终极凶象！

“坤艮……”姜璃盯着地上那幅狰狞的牙齿卦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结了冰的胸膛里艰难地挤出来，“剥卦！地下……山崩？”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那座仍在滴血的陶俑，又转向陆昭那张被雨水、泥污和惊骇覆盖的脸：“这就是你说的……祭坛？！它在地下镇压着什么？这卦象是警示……还是……它在召唤？！”

陆昭的喘息依旧粗重，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幅由人牙构成的剥卦，眼神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猛地抬起头，雨水顺着他冷硬的颌线滴落，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在摩擦：“不止是警示……这祭坛……是锁！锁着东西！那些牙齿……它们在回应！地下的东西……被惊动了！”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凿子，狠狠钉入姜璃的心底。回应？惊动？

锁着东西？每一个词都透着无尽的血腥和源自地脉深处的恶寒。

她下意识地想去摸颈后那处隐隐作痛的契约烙印，仿佛那里连接着另一个同样在恐惧中躁动不安的灵魂。

就在这死寂般的凝重与恐惧如同实质般要将两人彻底冻结的刹那——

“嗡————！！！”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猝不及防地从窗外撕裂了狂暴的雨幕，狠狠撞了进来！

这不是雷鸣！这是沉重、冰冷、仿佛来自钢铁怪兽内脏的恐怖轰鸣！带着撕裂大地的绝对意志！

整座“一盏清心”茶馆，连同它所扎根的这条百年老街的地基，猛地向上颠簸了一下！

“咔嚓嚓嚓——！”

令人牙酸的、巨大的、仿佛骨骼被生生碾碎的破裂声，从脚下、从窗外、从西面八方骤然响起！那不是错觉！

坚固的、铺设了不知多少年的青石板老街地面，在姜璃和陆昭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的巨大龟甲，瞬间布满了无数纵横交错的漆黑裂痕！

裂纹疯狂蔓延、扩张、加深，如同地狱张开的贪婪巨口！雨水疯狂地灌入这些新生的、深不见底的伤口之中。

窗外，刺目的、足以穿透厚重雨幕的工程探照灯光芒，如同地狱睁开的冷酷巨眼，猛地扫射过来！

惨白的光束粗暴地打碎了茶馆内昏黄温暖的结界，将一切暴露在冰冷的、毫无遮掩的审视之下。

光柱之中，密集的雨线如同无数坠落的银色钢针。

那撕裂耳膜的钻机轰鸣声再次拔高，变得更加狂暴而密集！

“嗡轰隆——！轰隆——！！”

大地在剧痛中颤抖、呻吟！每一次钻机的轰鸣，都伴随着剧烈的震动传递过来。

茶桌上的杯盏发出急促的、绝望的碰撞声响，博古架上的瓷器摆件在剧烈的摇晃中叮当作响，如同濒死的哀鸣。

书架倾倒，线装古书哗啦啦散落一地。

巨大的裂缝己经如同贪婪的黑色闪电，从门外蔓延到了茶馆内部的地板上，贪婪地吞噬着一切立足之地。

“该死！”陆昭发出一声低沉的咒骂，猛地将手中那渗血的陶俑往旁边相对完好的矮几上一丢，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姜璃纤细的手腕！

他的手掌冰冷、湿漉、沾满污泥，力量却大得惊人，如同铁钳，“外面！他们还在掘！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挖什么地狱之门！”

他拉着姜璃，急速后退两步，避开一道突然在他们身前裂开、几乎有巴掌宽的狰狞地缝。

冰冷的、混杂着浓烈土腥气的风从缝隙深处倒灌上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难以形容的甜腻腐臭气息。

仿佛印证着陆昭的话语和他语气中那份末日般的急迫，就在那些被钻机撕裂开的地面巨大裂隙深处——

嗤……

一缕缕、一丝丝、肉眼可见的暗红色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开始从地缝深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这雾气极其诡异。它不像自然的水汽，反而粘稠得像半凝固的血浆被强行蒸发。

色泽是那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暗红，带着铁锈和腐败内脏混合的、令人窒息的腥甜。

雾气升腾的速度极快，无视狂暴的雨幕冲刷，迅速在冰冷的雨水和探照灯惨白的光束中弥漫开来，如同地狱呼出的第一口污浊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