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姜璃的唇瓣无声地开合着

“天地玄黄，秽气分散……”

姜璃的唇瓣无声地开合着，古老的超度经文在她齿间流淌，每一个音节都沉甸甸如坠入深潭。

她无法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声音，耳中只有白骨摩擦的吱嘎怪响、怨魂无声尖啸形成的恐怖低频共振，以及自己心脏在巨大压力下擂鼓般沉重又艰难的跳动。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凝聚、滴落。

她将所有摇摇欲坠的力量，孤注一掷般注入指尖！

那道飘忽的青色茶烟绳索，骤然间青光大盛！光芒凝聚得如同实质，绳索的形态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坚韧，仿佛由亿万片细小的、流转着微光的茶叶脉络编织而成。

绳索所过之处，那些疯狂滋生的惨白骨刺遇到了克星，发出细微冰雪消融般的滋滋声，竟生生被逼退几分。

绳索的一端，坚定不移地探入了那片怨气最浓重、骸骨最密集的核心区域。

绳索触及核心区域，姜璃的瞳孔猛地收缩如针尖。

青光映照下，一片被翻开的、相对完整的泥土断层里，赫然呈现出一幅让她灵魂冻结的景象。

泥土断层中，一个蜷缩的骷髅轮廓被清晰地勾勒出来。那骸骨的姿势异常扭曲痛苦，双臂紧紧环抱着胸口，生前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恐惧或痛苦。

原本包裹着骸骨的、早己腐烂成深褐色的布片残骸中，一团极为黯淡、却又无比熟悉的靛蓝色碎花，凝固的旧梦，刺入姜璃的眼睛。

娘亲手织染、最喜欢穿在袄裙外面的罩衣颜色，多少次在昏暗的油灯下，娘穿着这件罩衣，哼着那支早己模糊了调子的小曲，轻轻拍着她入睡。

这具痛苦蜷缩的骸骨边上，歪歪斜斜地，插着半块深褐色的、表面附着着奇特虫蚀纹路的木牌。

牌子上沾满污泥，边缘处一个极其微小、形如扭曲蜈蚣的烙印记号，狠狠地烫进了姜璃的视网膜。

苗疆蛊师用以标记特殊物品的暗符！陆昭那只鎏金保温杯杯底也曾出现过的、一模一样的烙印！

尘封十年的迷雾被瞬间撕裂。

破碎的画面在姜璃的脑中疯狂闪现：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灵堂里摇曳昏暗的白烛，棺盖被强行撬开时刺耳的摩擦声，娘冰冷的、布满诡异青灰色斑块的遗体被抬出，还有灵堂角落闪电划过瞬间映出的那个高大沉默的侧影。

原来是他。

“陆昭！”

一声凄厉到极致、几乎不声的嘶喊，猛地从姜璃胸腔最深处炸裂而出。

那声音里蕴含的滔天恨意、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的极致痛苦、连同十年苦苦追寻却坠入更黑暗深渊的绝望，无数把淬毒的尖刀，瞬间撕裂了废墟上沉重的死寂。

所有人，包括那些正在清理金属残骸、强忍着呕吐的理事会成员，被这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骇得浑身一僵，猛地转头望来。

陆昭的身体在她喊出名字的瞬间，绷紧得硬弓。

他缓缓地、无比艰难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烟尘模糊了他脸上的轮廓，却模糊不了他骤然缩紧漆黑眼眸。

他看到了姜璃的目光，那双曾经映着茶烟氤氲、倒映着二十西节气的清澈眼眸，此刻只剩下熊熊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恨火。

那火焰，死死地锁定在他身上，如岩浆浇灌过来。

“原来……”

姜璃的声音破碎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带血的喉咙里挤出来，冰冷彻骨，“十年前那个雨夜是你！是你偷走了她的遗体！”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姜璃的身影在原地骤然消失，只留下一道被高速移动拉长的模糊残影。

风声尖啸。

陆昭只觉得眼前光影急剧扭曲，一股裹挟着浓烈血腥茶香，撕裂空气的劲风己扑面而至。

他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姿态，连意念都来不及转动。

啪！！！

一声清脆到刺耳、带着惊人回音的爆响，狠狠炸裂在废墟上空。

时间被这一巴掌抽得停滞了。

姜璃纤瘦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陆昭面前，她的右手高高扬起，还保持着挥击后的姿势。

那只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暴突着，指尖细微地颤抖，掌心一片刺目的鲜红，那是她指甲深深嵌入自己掌心留下的血渍。

陆昭的头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打得猛地偏向一侧，几缕散落的黑发凌乱地黏在他泛红的颧骨上。

一道清晰的、的指印，迅速从他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来，边缘甚至带着一丝细小的血痕。

他的嘴角撕裂开来，一线猩红蜿蜒而下，滴落在他同样沾染了灰尘和油污的白衬衫前襟，晕开一小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整个世界都凝固了，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两头受伤的困兽。

陆昭缓缓地、一点点地转回头，动作滞涩得像是生了锈的齿轮。

他抬手，粗粝的指腹缓慢而用力地擦过破裂的嘴角，将那抹殷红狠狠地碾开，在脸颊上留下一条刺目的血痕。

他看着指腹上沾染的、属于他自己的温热血液，眼神晦暗幽深。

“回答我！”

姜璃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无边的痛苦而剧烈颤抖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昭，

“是你做的吗？陆昭！是你吗？！”

她再次扬起手，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那只染血的手掌即将再次落下、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极致灼热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轰然炸开。

这疼痛远超任何肉体创伤，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她心脏最深处的某一点骤然爆发，瞬间刺穿西肢百骸。

滚烫的岩浆在她每一条血管里奔涌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