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吻饲寒碑.

贺东湮小小的身体在沈婉琰怀里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痉挛都像有把无形的钝刀在剜她的心。肩胛上那柄淬毒的匕首随着孩子的挣扎微微晃动，幽蓝的刃身在炉火下闪烁着地狱般冰冷的光泽。暗红近黑的血液汩汩涌出，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如同铁锈混着腐败甜杏的腥气，瞬间浸透了沈婉琰死死捂住伤口的手指、贺东湮小小的狼羔皮袄，在洁白的雪狼皮褥子上晕开一片刺目惊心的、不断扩大的暗红。

“药！药——！！” 沈婉琰的嘶吼带着泣血的绝望，赤红的双眼死死钉在药箱旁那个如同困兽般翻找的魁梧背影上。时间仿佛被冻结，每一息都如同凌迟。

“哇——呕！” 怀里的贺东湮猛地弓起小小的脊背，一口粘稠的、带着黑色血沫的秽物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洒在沈婉琰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滚烫而腥臭！

孩子的脸瞬间从惨白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小小的嘴唇乌黑发绀，剧烈的抽搐变成了濒死般的、断断续续的倒气！那双酷似贺东旸的、原本清澈懵懂的大眼睛，此刻痛苦地圆睁着，瞳孔却开始涣散，倒映着母亲惊骇欲绝的脸！

“湮儿！湮儿！看着我！看着阿娘！” 沈婉琰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碎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发疯般地摇晃着孩子，冰冷的泪水混合着儿子吐出的污血，糊满了她的脸，咸涩而绝望！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小小的身体里，生命正如同指间的流沙般飞速流逝！

“找到了！” 巴图嘶哑如砂轮摩擦的吼声终于传来！他如同旋风般冲回矮榻边，布满老茧和水泡的大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粗糙的陶瓶和一个油纸包！

他那只浑浊的独眼在看到贺东湮惨状的瞬间，瞳孔亦是猛地一缩！没有半分犹豫，他拔开陶瓶的塞子，一股极其刺鼻、混合着硫磺和辛辣草根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他看也不看，首接将瓶口粗暴地凑近贺东湮乌黑发绀的小嘴，试图将里面粘稠的、如同泥浆般的黑色药汁灌进去！

“不…咳咳…呕…” 贺东湮被这刺鼻的气味和粗暴的动作刺激，小脑袋痛苦地摆动着，更多的黑血混合着胃液从嘴角涌出，根本无法吞咽！

“捏开他的嘴！灌！” 巴图对着沈婉琰嘶吼，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迫！他知道这药是北俾猎户对付蛇蝎剧毒的土方，霸道无比，但也可能是眼下唯一的生机！

沈婉琰看着儿子乌黑的唇色和涣散的瞳孔，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土方…霸道…顾不得了！她颤抖着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带着孩子温热的血，用力捏开贺东湮紧咬的牙关！

巴图立刻将瓶口塞入，粘稠腥苦的药汁强行灌了进去！

“呜…咕噜…呕…” 贺东湮小小的身体因这粗暴的灌药而剧烈痉挛，更多的黑血和药汁从鼻孔、嘴角呛咳出来！小脸憋成了骇人的紫黑色！

然而，几息之后，那剧烈的痉挛竟诡异地减缓了一些！虽然依旧在痛苦地倒气，瞳孔依旧涣散，但那股濒死般的抽搐似乎被这霸道的药性暂时压制住了！但孩子肩胛伤口处流出的血，颜色却变得更加暗沉粘稠，如同腐坏的沥青！

“按住伤口！” 巴图吼着，飞快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气味同样浓烈刺鼻的褐色药粉。他看也不看，将大把的药粉狠狠按在贺东湮肩胛的伤口上！试图堵住那不断涌出的毒血！

沈婉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压住伤口，冰冷的指尖感受着儿子微弱的心跳和那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呼吸。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巴图：“毒…匕首…出！必须出！” 那淬毒的匕首还插在儿子幼小的身体里，如同毒蛇的獠牙，持续注入致命的毒液！

巴图布满刀疤的脸狠狠一抽。出？孩子眼下这微弱的气息，拔刀的瞬间就可能…他看着沈婉琰那双赤红的、充满了绝望与疯狂逼迫的眼睛，又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贺东湮。那只浑浊的独眼里闪过极其短暂的挣扎，最终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狠戾取代！他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猛地握住了那柄幽蓝匕首的刀柄！

“呃啊——！！！” 匕首被强行拔出的瞬间，贺东湮小小的身体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一挺！一声非人的惨嚎撕裂了帐内死寂的空气！一股更加汹涌的、近乎黑色的毒血如同喷泉般从伤口激射而出！溅了巴图和沈婉琰满头满脸！

“湮儿——！！！” 沈婉琰的嘶吼彻底变了调！她发疯般地用撕下的衣襟去堵那喷涌的伤口，可那暗黑粘稠的血液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布条，从她指缝间汩汩涌出！贺东湮的身体在她怀中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彻底软了下去！小小的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瞳孔彻底失去了焦距，只有口鼻间还残留着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倒气！

“不…不！湮儿！别睡！看着阿娘！看着我！” 沈婉琰肝胆俱裂！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将她死死攥住，拖向无底的深渊！她颤抖着，徒劳地拍打着儿子冰冷发紫的小脸，试图唤醒那一点点正在消散的生命之火。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腐败甜杏和铁锈的腥气，混杂着巴图刚才灌下的霸道药味，猛地从贺东湮肩胛那恐怖的伤口处弥漫开来！那暗黑粘稠的血浆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灰白色絮状物在随着血液翻涌！

沈婉琰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气味…这异状…她猛地想起外祖父留下的那本被贺东烬视若珍宝、翻得卷边的《瘟疫论》残卷！卷七！尸毒篇！“…尸毒遇寒则滞，需赤矾石佐酒引之…然若遇赤磷粉、蛇信草灰混合之创，则毒凝如絮，腐肌蚀骨，血如沥青，气若腐杏…童血或可引毒暂缓…”

赤磷粉！蛇信草灰！正是漠北蛇毒淬炼匕首常用的辅料！这刺客匕首上的毒，根本不仅仅是蛇毒！还混合了能引动尸毒异变的赤磷和蛇信草灰！而昨夜鹰愁涧矿难，贺东湮曾吸入过混有尸毒（矿下可能存在的陈年腐尸或倭寇携带的毒源）的粉尘！这毒…在儿子体内被彻底引爆了！那霸道的土方药，非但没能解毒，反而如同火上浇油，加速了尸毒的异变！

引毒…童血引毒…贺东烬！

沈婉琰猛地抬头，赤红的、如同滴血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蜷缩在矮榻角落、吓得瑟瑟发抖、无声流泪的贺东烬！

“烬儿…过来…” 沈婉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疯狂。

贺东烬被母亲那从未有过的、如同地狱修罗般的眼神吓呆了，小身子抖得更厉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过来！” 沈婉琰猛地厉喝！那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不容抗拒的、母兽护崽般的疯狂威压！

贺东烬被吓得浑身一颤，小嘴一扁，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却不敢再抗拒，哆哆嗦嗦地、一步一挪地爬向沈婉琰。

巴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沈婉琰那骇人的眼神惊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浑浊的独眼里充满了惊疑。

沈婉琰一把抓住女儿冰冷颤抖的小手！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低下头，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向贺东湮肩胛那不断涌出黑血和灰白絮状物的恐怖伤口！

“唔——！” 剧痛让昏迷中的贺东湮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沈婉琰死死吸住那伤口！冰冷腥臭、带着剧毒的污血和那些诡异的絮状物瞬间涌入她的口腔！那味道如同腐烂的尸体混着铁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腥！巨大的恶心感瞬间冲上喉头！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更加用力地吮吸！将那些致命的毒血和毒素疯狂地吸出儿子的身体，吞咽进自己的喉咙！

“阏氏——！！！” 巴图发出一声惊骇到极致的嘶吼！他看到了！看到了沈婉琰嘴角溢出的黑血！看到了她瞬间变得青紫的嘴唇！她在用命换命！用自己当容器，去吸出儿子体内那致命的混合剧毒！

“哇——呕！” 吸了几大口毒血后，沈婉琰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侧开头，一大口粘稠的、带着灰白絮状物的黑血混合着胃液狂喷而出！溅在冰冷的毡毯上！她的脸色在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灰，嘴唇乌黑发紫，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一股冰冷的麻痹感如同毒蛇般，从她的口腔、咽喉迅速蔓延向西肢百骸！

然而，就在她吐出毒血、意识即将被剧毒吞噬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怀中的贺东湮——孩子那乌黑发绀的小脸，似乎…褪去了一丝骇人的紫气？！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倒气声，似乎…重新连接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风中蛛丝般的呼吸？！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如同寒夜里最遥远的星火，在她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意识中倏然亮起！

“药…赤矾…童血…” 沈婉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不堪、带着血沫的字眼，目光死死地、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钉在巴图脸上！随即，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软软地向后倒去！怀中，是依旧生死未卜、但似乎有了一丝微弱气息的贺东湮！而她的嘴角，残留着刺目的黑血，脸色青灰，如同凋零的玉兰。

“阿娘——！！！” 贺东烬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扑倒在昏迷的母亲和弟弟身上！

巴图如同被雷霆劈中般僵在原地！那张布满刀疤的脸上，所有的凶狠、暴戾、震惊，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北俾永冻荒原般的骇然与…一种被彻底击穿的、冰冷的敬畏！他看着倒下的沈婉琰，看着她嘴角的黑血，看着那被撕裂毡壁豁口涌入的、如同送葬冥钱般的漫天风雪。

他那只紧握着匕首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最终，猛地转身，如同一头负伤的、被逼至绝境的孤狼，带着冲天的煞气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撞开王帐的门帘，冲入了外面那一片白茫茫的、如同巨大坟茔般的风雪之中！他要去找药！找赤矾！找能救命的最后希望！哪怕踏碎这王庭，掀翻这风雪！

帐内，死寂如坟。

炉火奄奄一息，映照着矮榻上昏迷重伤的狼王。

映照着蜷缩在角落、抱着母亲手臂无声哭泣的西岁女童。

映照着伏在母亲胸口、生死一线、只有一丝微弱气息的两岁幼儿。

映照着那个为了幼子、甘愿啜饮剧毒、此刻如同破碎玉偶般倒下的母亲。

冰冷的血在洁白的狼皮上无声蔓延。

撕裂的毡壁外，风雪呜咽，如同万千冤魂的恸哭，为这人间至悲至虐的惨剧，奏响凄厉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