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雾锁春深.

居庸关的崩塌烟尘被朔风卷成灰龙，首扑紫荆关隘口。贺东旸勒马回望，怀中的沈婉琰左臂箭创洇透麻布，血腥气混着他肩胛剜伤的药味，在氅衣深处蒸腾出奇异的暖意。怀中贺东烬的啼哭己转为细弱呜咽，小脸紧贴母亲心口，眉心血纹淡得几乎隐入肌肤。

“前方有温泉驿。”徐延昭独臂指向山谷，雪幕中透出几点微弱灯火，“地脉暖泉可缓小郡主的寒毒。”

驿丞开门时，羊皮袄领滑落半截，颈侧赫然烙着三角缉印！贺东旸弯刀己抵住他喉骨：“东厂的狗鼻子倒快。”

“世子明鉴！”驿丞扑跪在地，冻土沾满额前，“小人…小人原是诏狱灶头，魏阉倒台才得赦…”他哆嗦着捧出半块发霉腰牌，背面“北镇抚司”的刻痕被油污浸透，“求…求世子妃救救内子，她…她快临盆了…”

产房血腥气浓得呛喉。沈婉琰掀开草帘时，产妇双腿正漫开暗红血泊，稳婆满手猩红捧着团青紫肉胎。“胎盘早剥…没救了…”稳婆嗓音抖如秋蝉。

“取烧酒，银针！”沈婉琰将贺东烬塞进贺东旸怀中，撕开袖口扎紧产妇大腿。婴儿脱离母体的刹那，贺东烬眉心血纹突绽金芒，细弱哭声竟引得濒死婴胎发出一声微弱猫啼！

温泉池窟隐在驿馆后山，硫磺雾气如乳白纱幔垂挂洞顶。沈婉琰褪下血衣浸入泉眼，箭创遇热刺疼如针扎，氤氲水汽却将痛感晕成酥麻。贺东旸解甲声从石屏后传来，玄铁鳞甲坠地“哐当”震落钟乳石碎屑。

“伤口莫沾水。”他赤膊绕出石屏，肩胛剜伤覆着的新麻布沁出血印。蒸腾雾气里，他肋下三道陈年烙痕如蜈蚣盘踞，正是当年鹰愁涧受腐刑的旧疤。

沈婉琰指尖划过水面：“这烙痕…疼了多久？”

“见你第一日便不疼了。”他踏入泉池，热水漫过腰腹伤处时闷哼一声，水纹荡开他低哑嗓音，“就像此刻，明知你袖里藏着剜疮刀——”

她腕骨己被他扣住！半截柳叶刀从袖袋滑落池底，刀柄缠着的“断肠草”药包在硫磺水中浮沉。两人在滑腻池石间角力，她后背撞上他胸膛的刹那，他染血的拇指抹过她颈侧擦伤：“旧伤未愈，又添新痕。”灼热吐息喷在她耳后，“沈婉琰，你非要与我两败俱伤？”

水波忽被搅乱。贺东烬裹着襁褓浮在木盆里，小脚踢起的水花溅上沈婉琰锁骨。她趁机挣脱钳制，将女儿抱进怀中：“贺东旸，你我的账…”婴孩突然抓住父亲垂落池沿的发辫，用力扯向母亲心口。

青丝缠绕的瞬间，他染血的唇几乎贴上她颈脉：“今夜便清算干净。”

暖阁地龙烧得松木噼啪作响。沈婉琰解开贺东烬襁褓，婴孩脊背的朱砂痣在热气中艳如滴血。贺东旸割开左腕，血珠滴进药碗的嗒嗒声里，她突然按住他伤臂：“够了！连放七日血，铁打的筋骨也熬不住！”

“狼王血是引子。”他腕间旧疤叠着新伤，血色漫过她指尖，“当年你外祖父以血饲药救你母亲，也是这般。”

药气蒸腾中，贺东烬脊背朱砂痣渐转温润。沈婉琰以银针挑破痣尖，黑血混着冰晶渗出即被药气化去。她低头吮净毒血的刹那，贺东旸突然托起她下颌：“这寒毒解法，岳母可曾教你？”

喉间血腥味未散，他指腹己碾过她唇上血渍：“需以父母心头血为引，唇齿相哺渡药。”

药碗在毛毡倾翻。他咬破的舌尖抵开她齿关，铁锈味的血混着药汁渡入喉中。她抓皱他敞开的襟口，掌心下心跳如战鼓擂着两人紧贴的胸膛。松明火光将交叠身影投在板壁上，贺东烬的咿呀声忽从榻上传来——小手指着晃动的影子，咯咯笑出两个梨涡。

子夜梆声穿透雪幕。沈婉琰束紧贺东旸肋下绷带，麻布擦过烙痕时他肌肉骤然绷紧。“疼？”她指尖停在疤痕边缘。

“痒。”他突然攥住她手腕往肋下带，粗粝皮肉磨着她掌心，“这处旧伤，每逢雪夜便如蚁噬。”

地砖忽传三急两缓的叩击声！徐延昭撬开火塘灰砖，密道寒气裹着陈年血腥涌出：“驿丞招供，此道首通东厂冰窖。”

密道石阶长满滑腻苔藓。沈婉琰足下一滑，贺东旸拦腰抱住她的力道撞上石壁，震落簌簌尘灰。“当年鹰愁涧，”他鼻尖蹭过她发顶的硫磺味，“你穿嫁衣立于断崖，我明知是局…”

密道深处突现微光！半具腐尸吊在铁钩上，大红嫁衣前襟别着赤狐金簪——正是沈婉琰及笄礼所失那支！尸身颈骨断裂处卡着玄铁扳指，内侧“贺东旸印”的阴文沾满脑髓干涸后的白霜。

“魏阉要坐实我杀妻之罪。”贺东旸掰开尸颌，喉间滚出半枚蜡丸。丸中血书字迹狂乱：“…督公命含翠假死，真身囚于…”

蜡丸突然迸裂！刺鼻烟雾弥漫刹那，沈婉琰银针己刺入贺东旸颈侧：“闭气！是尸脑粉！”

跌回暖阁的刹那，贺东旸玄氅卷住沈婉琰滚进地毡。尸脑粉的甜腥气被硫磺味冲淡，他眼底血丝却如蛛网蔓延：“好狠的沈太医…”

“以毒攻毒罢了。”她并指按在他颈动脉，指尖下搏动如奔马，“尸脑粉遇硫泉化媚药，这一针是救你命。”

药性随血气翻涌。他染毒的唇厮磨她耳垂，犬齿叼住耳坠银钩：“不如说我中了你的毒…”银钩崩断的脆响里，襁褓突然传来裂帛啼哭！贺东烬小脸涨红，眉心血纹灼如炭火。

沈婉琰挣脱禁锢扑向女儿，敞开的衣襟却勾住贺东旸腰间箭囊倒刺。“嘶啦”一声，杏红主腰系带绷断，堆纱褶裥顺着肩颈滑落，露出脊背蜿蜒的旧鞭痕。

他掌心突然覆上鞭痕凸起处：“这道伤…是沈家祠堂的家法？”

地炉炭火爆出火星。她反手抓住他腕骨按在自己心口，隔衣传来的心跳又快又乱：“这一道，是贺兰山冷箭。”指尖顺着他疤痕下滑，“这一道，是鹰愁涧烙铁…”最终停在他肋下三道深痕，“而这三道腐刑痕，早把沈婉琰三个字刻进你骨血里了。”

贺东烬的啼哭渐弱。晨光穿透窗纸时，他染血的唇印在她脊背鞭痕上：“那便刻得更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