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尽赤聘.

硝烟散尽的护城河畔，桑皮纸束带在晚风中簌簌作响。沈婉琰倚着焦黑的瓮城残壁，产后十七日的腹痂被汗浸得刺痒。月牙泉的寒雾漫过石灰凝成的冰岸，蜿蜒三十里的纯白河道在暮色里泛出珍珠冷光，恰似嫁衣长裾铺展于焦土。贺东旸将襁褓系在玄氅内，狼首纹紧贴女婴的朱砂痣，婴孩吮吸药汁的吞咽声细碎如雨。“北俾残部昨夜遁入白狼山。”徐延昭独臂按于滚烫炮管，生铁烙着皮肉，发出“滋”的轻响，“三百车粮草……仅剩掺了赤狐草的霉麦。”

沈婉琰蓦然撕开粮袋。霉斑遍布的麦粒间，蜷着米粒大的硝囊，囊衣以婚书残片裹成赤狐状。她指尖甫一触及硝囊，远处河面“咔嚓”裂开冰隙——三具北俾斥候的冻尸浮出水面，每人喉间插着骨哨，哨尾系绳连着河底的青铜网兜，网中堆满鼓胀的孕畜尸首！

“退后！”贺东旸弯刀斩断冰面绳缆。绳索断裂瞬间，冻尸腹腔爆裂！混着狐毛的硝粉如雨点般喷溅，数个流民捂脸惨呼，指缝间钻出蜈蚣状疽虫。女婴恰在此时呛出半口药汁，朱砂痣的金纹骤然黯淡。

辰时，河心冰窟翻涌着青黑泡沫。

沈婉琰银簪探入冰水，簪头瞬间凝满白霜：“硝毒混了砒霜。”太医遽然拽回她的手——冰层下闪过机括寒光，七架床弩被铁链固定于河床，弩箭浸满蓝汪汪的砒膏！

“是西夏的沉江弩！”徐延昭断臂猛砸冰面。碎冰飞溅中，铁链绞盘“嘎吱”转动，弩箭破冰射出！沈婉琰旋身以粮袋为盾，毒箭“噗”地扎进霉麦，麦粒遇毒瞬间腾起绿烟。

贺东旸箭矢贯穿绞盘木轴。木屑纷飞时，河底传来金铁断裂声，整片冰层轰然塌陷！沉入河床的弩架间，赫然卡着半枚定北侯帅印——印纽处“骨铃为契”的铭文己被砒膏蚀花。

“阿史那玥的绝笔礼……”沈婉琰银簪刮下印上砒霜，簪尖在冰面划出深痕，“她算准我们会来清河道！”

未时正，粮仓飘出甜腻腐香。

沈婉琰的靴尖碾开霉麦堆，赤狐形硝囊簌簌滚落。“每袋皆掺入二十枚硝囊。”太医剖开囊衣，硝粉中混杂着砒霜结晶，“遇火则爆，遇水凝毒。”

仓外忽地传来马匹惊嘶之声。贺东旸的坐骑啃食霉麦后，忽地跪地，马腹鼓胀如球，眼耳渗出蓝血！徐延昭的独臂挥斧斩向马腹——马胃中塞满未消化的骨铃，铃舌竟是淬毒引线！

“速泼水！”沈婉琰的嘶吼声被爆炸声淹没。马尸爆开的毒火引燃粮堆，绿焰裹着砒烟冲天而起！贺东旸的玄氅卷住她，滚向水缸，砒霜烟尘擦过手背，皮肤瞬间泛起蛛网赤痕。

女婴在火场外尖啼。朱砂痣触及飘来的砒烟，金纹如沸水翻涌，竟将毒烟尽数吸纳！胎记边缘渗出混着硝粉的汗珠，空气中弥漫着赤狐草的苦辛。

戌时，粮仓余烬堆积成墨色山峦。

沈婉琰跪在滚烫的灰堆中，银针挑出女婴胎记里的硝晶。贺东旸的后脑绷带被血浸透，涣散的目光落在焦土中半幅婚书上——“赤狐为聘”西字己被火舌舔去，唯余“骨铃为契”的残迹。

“兄长可还记得？”枯柳林传来飘忽的女声，“那年你斩断婚约绳，言北俾女子只配为妾……”

贺东旸猛然抱头跪倒。记忆碎片如毒针扎颅：三年前白狼山婚帐，他挥刀斩断赤狐尾婚绳，绳结处坠落的骨铃被少女捡起……

徐延昭的弩箭射向声源。柳枝断裂处跌出戴狐面的侏儒，咽喉插着骨哨——哨身刻满“聘”字！侏儒腹腔裂开的瞬间，数百骨铃倾泻而出，铃舌引线滋滋燃烧！

“伏地！”沈婉琰将女婴护在怀当中。爆炸的气浪掀飞残垣，贺东旸扑挡在她背上，玄甲被骨片划出尖啸。硝烟散尽时，焦土中露出青铜匣盖，匣面黏着半截指骨——正是开启河底帅印匣的钥匙！

子夜，月牙泉凝成冰镜。

沈婉琰将青铜匣盖浸入泉水。冰层下浮起帅印底座，印纽卡槽与匣盖严丝合缝。"咔嗒"咬合声中，河心升起丈余高的石灰炮台——竟是《武备志》记载的"毒火飞炮"，炮管填满赤狐草灰！

“此乃真正之聘礼。”自枯柳林走出的北俾长老，双手捧起骨铃坛，沉声道：“引爆此炮，漠北三十六部……”

话尚未说完，女婴忽地啼哭起来。只见那朱砂痣金纹仿若熔金般流淌，炮管中的赤狐草灰竟自行燃起蓝焰！长老怀中的骨铃坛应声炸裂，碎铃在火中凝聚成“焚尽”二字。

贺东旸的箭矢如闪电般贯穿长老咽喉。尸体坠入泉眼的瞬间，沈婉琰挥刀斩断炮台引线。未燃的赤狐草灰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泉水泥浆瞬间凝成雪白平台，台上定北侯帅印安然无恙。

当晨光刺破云层之际，石灰平台上弥漫着赤狐草的香气。沈婉琰解开桑皮纸束带，新痂在风中迅速结成玉色硬壳。贺东旸将帅印稳稳地按进她的掌心，狼首扳指紧紧扣住印纽凹痕，郑重道：“此印为聘。”

“此城为礼。”她的目光坚定地指向三十里冰岸。在那片焦土之上，流民们正将最后半车石灰撒向硝田，惨白的尘烟触及月牙泉的清波，仿佛化作了漫天的雪色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