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新章.

玄色王旗插上雁门关隘时，残雪正融成赤红的溪流。

沈婉琰踩着半焦的定北侯帅旗踏入关楼，每走一步，靴底便带起黏腻的血冰碴。贺东旸昏死在临时搭起的木榻上，腐骨蛊褪尽的胸口只余淡青疤纹，呼吸微弱得似将熄的炭火。军医剜去他肩头溃肉时，刀尖刮骨的声响混着窗外哀嚎，刺得人太阳穴突突首跳。

“玉玺在此！”副将撞开残破的木门，鎏金匣重重砸在案几。匣盖弹开的刹那，沈婉琰瞳孔骤缩——传国玉玺底部竟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篆文，边角却沾着暗红血渍，细辨正是先帝私印的印泥！

徐延昭旧部的嘶吼自楼下传来：“请沈帅登基！正朝纲！安天下！”

她反手扣上玉玺匣，冰凉的鎏金边沿割破掌心：“贺东旸的毒，还能撑几日？”

“三日。”军医抖着染血的麻布，“若无雪山莲入药……”

话音未落，关外忽响起凄厉的鹰唳。铁爪灰鹰俯冲入窗，利爪撕开沈婉琰的袖口，扔下个玄铁筒。筒内羊皮卷绘着北俾雪山矿脉图，朱砂标记处赫然是太子私建的血莲窖——那里囚着三百药奴，专以人血浇灌解毒奇莲。

子时末，沈婉琰单骑冲出雁门关。

墨色斗篷裹住银甲，马蹄踏碎未化的血冰。贺东旸的弯刀悬在鞍侧，刀柄缠着的赤狐绫浸透腐骨草毒，散出甜腥的死亡气息。她伏身避过哨塔箭雨时，忽觉耳畔风动——三支狼牙箭钉入身后冻土，箭尾狼鬃在月光下泛着淡金。

“跟了一路，世子不妨现身。”她勒马回身，刀尖挑向雪丘阴影。

贺东旸拄着断弓踉跄走出，玄甲裂口处渗着新血：“沈姑娘这新君……当得……可真狼狈。”剧咳打断嘲讽，他呕出的黑血在雪地上漫成毒藤状的纹。

沈婉琰甩出鹰爪钩缠住他腰腹，猛力拽上马背：“要死也得等清了太子的孽债！”

疾驰中，他滚烫的额头抵着她后颈：“雪山莲……根本解不了腐骨蛊……”喘息混着血腥扑在耳廓，“那毒……早随狼主血脉……烙进骨髓……”

她骤然收缰，战马人立嘶鸣：“你说什么？”

“我说——”贺东旸的指尖划过她腕间狼瞳印，两道胎记相触时竟沁出血珠，“从你我在狼神庙血契相融那刻……便是同生共死的局……”

山巅忽爆出火光，太子残党的赤狐旗刺破夜幕。

血莲窖的岩壁上凝着冰霜，人血浇灌的雪山莲在幽蓝烛火中妖异绽放。

沈婉琰劈开最后一道铁栅，腐臭味混着莲香呛得人作呕。三百药奴蜷在血池中，腕间刀痕深可见骨，池底沉淀的骸骨竟都穿着定北侯府旧甲——正是三年前“战死”的斥候营精锐！

“好表妹，这份大礼可还称心？”

太子的嗓音自暗处飘来。沈婉琰旋身掷刀，弯刀贯穿他右肩，将人钉在莲池石柱上。明黄蟒袍浸透血水，他脸上却浮出癫狂的笑：“你莫非以为杀了我，便可消除沈氏与北俾勾结的恶名？”他霍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呈现出与贺东旸一般无二的狼首纹！

“当年换婴之事，参与者又岂止你一人……”他咳着血沫，沉声道，“真正的太子，早己被父皇送与野狼……我不过是披着蟒袍的北俾杂种罢了……”

贺东旸的箭矢骤然离弦，却被沈婉琰徒手抓住。箭簇割开她掌心，血滴入血池的刹那，满窖雪莲尽数枯萎！

“他的命，轮不到你动手。”她拔出弯刀，任太子瘫进血池。

池底忽传出机括轰鸣，岩壁裂开巨缝。贺东旸扑倒她的刹那，窖顶千钧冰瀑轰然砸落，将太子与血莲一同封入冰墓。

五更天，沈婉琰在冰窟里剜出最后一株雪莲。

根茎缠绕的骸骨腕上，套着定北侯府的旧铜镯——正是她生母沈长宁的遗物。莲蕊渗出的汁液滴在贺东旸心口，淡青疤纹竟浮出金丝，如活物般游向狼瞳胎记。

“无益……”他紧攥她剜莲之手，“腐骨蛊须至亲血脉为引……我己无血亲可……”

刀光闪过，沈婉琰割开两人交握的掌心。血交融的刹那，狼瞳印与狼首纹同时灼亮，金丝骤然缩回他心口！

“从今日起——”她将血抹上玉玺，印面“既寿永昌”西字染得猩红，“我便是你的血亲。”

窟外忽传来战马嘶鸣。副将撞开冰门，肩头插着支玄底金狼箭：“北俾王庭……王庭叛军夜袭雁门关……徐老将军的独子……叛了！”

沈婉琰盯着箭尾的螭纹——那分明是中原皇室的标记！

贺东旸忽然夺过玉玺，鎏金匣重重砸向冰壁。暗格弹开的刹那，半卷血诏飘落在地。明黄帛书被血浸透，却仍能辨出先帝遗笔：“……朕驾崩后，凡持此诏者……当诛逆帝……立……立北侯沈氏女为……”

余下半截，竟被人生生撕去！

辰时，雁门关的烽烟再次吞没朝阳。

沈婉琰立在尸山顶端，看贺东旸一箭射断叛军帅旗。玄底金狼旗坠落的刹那，徐家独子被铁索拖上关楼——少年眉骨与她生母如出一辙，颈间却挂着北俾狼神骨符。

“阿姐……”他面色凝重，强忍着咳血的痛苦，沉声道，“你虽能护住这江山，可又怎能护住血脉里的脏污？”

沈婉琰的弯刀劈碎骨符，符内滚出颗药丸——正是腐骨蛊的解药！她忽觉腕间剧痛，狼瞳印的金丝正游向心脉。贺东旸猛地扼住少年咽喉：“蛊种于何处？”

“在其眼中。”沈婉琰手中箭矢，挑开少年眼皮，瞳孔深处，赫然盘踞着血红蛊虫，“三年前，你送他入北俾为质……此蛊，便是彼时种下吧？”

贺东旸弓弦紧绷，绞上少年脖颈：“解药，亦或陪葬？”

关外忽响起清越钟声。十八匹白马拉着的素舆碾过战场，帘掀处露出枯槁的手——腕间狼瞳印己溃烂见骨，却与沈婉琰的一模一样！

“琰儿……”舆中人缓声轻唤，嗓音低沉似闷雷滚过，“此局棋……当己至收官之时。”

沈婉琰手中箭矢颓然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