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寒刃孤灯

千里之外的京都，骑射场上，谢聿珩反手抽出腰间软剑，他扯下玄色外袍随手抛给李怀恩，露出精瘦却棱角分明的脊背，汗珠顺着蝴蝶骨滑入束腰的革带。

沈砚握着木剑的手紧了紧，自皇后薨逝后，陛下的剑招愈发狠厉，每次演武都像是要将满腔郁愤劈开。

"来吧。"谢聿珩声如寒铁，手腕轻抖，沈砚旋身避开，木剑擦着对方肋下掠过，却见谢聿珩突然矮身扫堂，溅起的碎石擦着他靴面飞过。

两人剑光交错，衣袂翻飞间，谢聿珩的剑尖己抵住沈砚咽喉，温热的汗水滴在他手背，顺着剑锋蜿蜒而下。

"功夫见长。"谢聿珩收剑后退，胸膛剧烈起伏，臂弯处的肌肉随着喘息微微颤动。沈砚单膝跪地。

"臣不敢与陛下相比。"沈砚起身时，瞥见李怀恩小跑着捧来丝帕。谢聿珩接过随意擦了擦手，水珠顺着小臂滚入掌心的旧疤。

"说说朝堂。"谢聿珩披上外袍，沈砚垂眸斟酌言辞。

"御史台弹劾工部尚书贪墨修河款..."沈砚话音未落，谢聿珩突然冷笑："又是修河。"他转身望向远处的宫墙，"江南年年报水患，银子下去多少，百姓又得了几分？"

沈砚看着陛下绷紧的下颌线，想起近日宫中人的传言：自从那位高句丽秀女因模仿先皇后被剥皮，陛下的暴戾更甚，连奏折上的错字都能让官员掉脑袋。

正说着，小太监急匆匆跑来："陛下！江南八百里加急！"谢聿珩扣上最后一粒盘扣，起身而去。

沈砚在他身后沉思，记忆里的谢聿珩并非如此。三年前秋狩，陛下射中白狐后却命人放生，笑着说"幼崽尚在巢穴"。可自皇后崩逝，朝堂风向骤变，御史台的青砖上至今还留着杖刑的血渍，工部侍郎因河道奏折数据有误，竟被当场剜去双目。

"沈大人？"李怀恩的声音惊得他回神。

李怀恩摇了摇头，低声道：“陛下因茶凉发怒，掀翻了整桌茶盏。宫人们私下议论，如今连伺候陛下用膳的时辰都要精确到刻，稍有差池便是严惩。

十二名属国进贡的女子，因试图模仿先皇后妆容，竟被活生生剥去面皮，尸身弃于乱葬岗。老奴至今记得那日路过慎刑司，血腥味混着艾草香飘出老远”

"若娘娘还在..."沈砚喉头发紧。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六部大臣们垂首跪在青砖地上，案头摊开的江南水患奏报，谢聿珩指尖轻轻叩击着扶手："江南各洲堤坝决口，受灾人口三十万？"他声音平稳，却让在场众人后颈发凉。

林木清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陛下，国库现存银两百八十万两，若调拨五十万用于赈灾..."

"五十万？"谢聿珩打断他，抽出案边的舆图展开，"白鹭洲乃江南漕运枢纽，堤坝不修，明年春耕怎么办？商贾往来停滞，税银又要少多少？"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上蜿蜒的河道，"朕问你，修缮堤坝需要多少？"

工部侍郎颤声答道："回陛下，按往年工料估算...至少需百万两。"

"不够。"谢聿珩合上舆图，"河道淤积多年，此次既要固堤，也要清淤。拟个详单，明日早朝前呈上来。"他转向沈砚，"传朕旨意，令周边州府开仓放粮，优先供给妇孺老幼。"

这时，左都御史出列："陛下，江南士族多有囤粮，臣请..."

"不必。"谢聿珩抬手制止，"派人去查，但不可惊扰百姓。"他目光扫过众人，"朕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赈灾，不是让你们借机生事。"

沈砚见气氛稍缓，低声道："陛下，盛家在白鹭洲根基深厚，或许可..."话未说完，便被谢聿珩锐利的眼神截断。

"那要国库有何用"谢聿珩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沉沉夜色，"江南水患连年，治标更要治本。让工部会同翰林院，半月内拿出根治之策。"他转身时，烛火映得龙袍上的金线愈发耀眼，"都下去吧，记住，耽误一日，就多一条人命。"

待大臣们退尽，谢聿珩独自站在御书房。案头的沙漏沙沙作响，提醒着时间流逝。

他伸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昨夜又梦见月儿在招魂仪式上的虚影。

未央宫的夜寂静得可怕。谢聿珩推开寝殿大门，檀香混着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宫人们早己习惯陛下的失眠，守在外头的侍卫连呼吸都不敢太重。他走到床榻边，摸着枕边冰冷的青玉枕，那是月儿亲手挑选的。如今物是人非，只剩更漏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

三更天，谢聿珩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谢聿珩伸手打开了角落里的雕花柜门，这是月儿生前最爱的紫檀木柜，自从她去后，再没人敢打开。

柜中整整齐齐码着旧衣，月白色中衣叠得方方正正，领口处还留着淡淡的木兰香。谢聿珩将衣裳一件件翻开，目光扫过每件衣物的针脚，首到指尖触到柜底的锦盒。盒盖掀开的瞬间，一个绣着金线的沙包滚了出来。

"谢聿珩"两个字歪歪扭扭地绣在沙包正面，线头参差不齐，显然是初学刺绣的手艺。谢聿珩拾起沙包，指腹着凹凸不平的绣线，之前他逼她绣手帕，却不想最后竟真的留下了这么个物件。

正要将沙包收入怀中，他忽然发现布料边缘磨损严重，有些地方甚至起了毛球。翻转过来，背面沾着几处褐色污渍，像是被反复摔在地上留下的痕迹。谢聿珩握着沙包的手顿住，他好像猜到了这个沙包的真正作用。

"原来如此。"他低声轻笑，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指尖轻轻抚过沙包上的褶皱，仿佛能看见她气鼓鼓摔东西的模样。

谢聿珩坐在榻上，将沙包贴在胸口，感受着布料上残留的温度。曾经他以为，姜枕月会温柔顺从，却忘了她也会有脾气，会用自己的方式宣泄不满。

谢聿珩把沙包放在枕边，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她坐在窗前刺绣的模样，绣出的是他的名字。

"月儿..."他轻声呢喃，嘴角不自觉上扬。这个发现让他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哪怕是用来撒气的沙包，也是她亲手所制，绣着他的名字。

自己夺位后将她禁锢在这西方天地里，用权势逼迫她留在身边。以为只要人在眼前，就能捂热她的心，却忘了感情从来不是靠强取豪夺。

那些被自己忽视的细节突然变得清晰，她独自坐在梅树下的落寞，侍寝后默默整理衣衫的背影，还有每次提起宫外时眼中转瞬即逝的向往。原来自己所谓的爱，不过是一场荒唐的闹剧，将她越推越远。

"我错了。"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