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遗爱

窗外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停了，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枕巾。梦里谢聿珩孤身站在空荡荡的未央宫，衣袍沾满灰尘，他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西周的宫墙却在不断坍塌。这个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到我摸向脸颊时，才惊觉脸上早己满是泪痕。

翠玉被我起身的动静惊醒，立刻点上油灯："主母又梦魇了？"她递来温热的茶水，目光担忧地落在我泛红的眼眶上。我摇摇头，捧着茶杯望向窗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第二日清晨，我在盛福的陪同下走进账房。檀木长案上堆满账簿，账房先生们埋头拨弄算珠，墨香混着陈年宣纸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些是上半年的田租账目。"盛福递来一摞泛黄的账本，"还有漕运、绸缎庄..."他的话音未落，我己翻开最上面那本，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得人头晕目眩。

"盛伯伯，这样记账太乱了。"我指着一页账目，"收入和支出混在一起，查账时根本分不清。"见众人露出疑惑的神色，我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借方""贷方"

"以后把进项记在借方，支出记在贷方，再按类别分设账本。"

老账房先生推了推老花镜："这...这成何体统？祖上传下来的法子..."

"就按小姐说的办。"盛福打断他。

老账房先生的话让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我看着他们皱起的眉头，心里暗自想着，这复式记账法在现代不过是基础的财会知识，可在这个时代，确实像个离经叛道的新玩意儿。

我放下毛笔，耐心解释道：“盛伯伯，各位先生，我且问你们，若是有人来买绸缎，付了十两银子，可过几日又说要退货，这账目该怎么记？按老法子，得在流水账里翻半天才能找着，既费神又易错。可若分了借方贷方，收入记在借方，退货的支出记在贷方，再按绸缎庄单独设个账本，往后查账一目了然，哪里还会乱？”

见他们神色稍缓，我接着说：“就好比这玉兰阁的月例，买胭脂水粉花了多少，添置衣裳用了多少，若都混在一处，到了月底对账，怕是要费不少功夫。但分了类别记，哪笔钱花在哪里，一看便知。”

说着，我拿起一本旧账，当场演示起来。将田租收入归在借方，修缮庄子的支出归在贷方，漕运的账目单独列出。随着笔尖在宣纸上移动，原本杂乱无章的账目渐渐清晰起来。

盛福凑过来仔细查看，眼神中露出思索之色。老账房先生也忍不住探过头，嘴里喃喃道：“这般记法，倒真是清楚许多。”

看着他们的反应，我心中暗喜，表面却依旧镇定：“先试行一个月，若觉得不妥，再改回老法子也不迟。”其实我心里清楚，只要试过，他们定会发现其中便利。

现代社会里，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管理手段，可在这儿，却成了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新奇法子。

随着对产业的了解逐渐深入，我在书房发现了母亲留下的密信。泛黄的信笺上，她用娟秀的字迹记录着购置田产的经过："白鹭洲地势险要，可囤粮屯兵"，"码头掌柜张某贪墨，己暗中替换"。字里行间的果决，让我对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愈发好奇。

盛福站在暖阁的炭盆旁，望着跳跃的火苗，忽然开口："小姐，老奴给您讲讲夫人的事吧。"

铜壶里的茶水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当年小姐才三岁，跟着乳母去城隍庙上香，转眼就没了踪影。"他的声音发颤，"夫人发了疯似的满城找，撕碎了三幅舆图，把京城里所有的街巷都走了个遍。"

我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穿越而来后，原主的记忆支离破碎，关于亲生父母的片段更是寥寥。此刻听着这些往事，仿佛看见一位华服女子在雨巷中狂奔，珠翠散落一地，却浑然不觉。

"后来才知道，是邻国的暗卫掳走了小姐。"盛福抹了把脸，不知是茶水的雾气还是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夫人散尽家财，派了三百死士去追。那些人有的冻死在漠北，有的葬身大江，可终究...终究没能把小姐带回来。"

炭盆里突然爆出火星，吓得我一抖。想象着母亲当年得知追不回女儿时的绝望，心里泛起钝痛。这痛不是来自原主的记忆，而是作为一个现代人，对那份深切母爱的共情。

"盛国灭亡后，夫人带着老奴隐姓埋名。"

"那段日子，我们扮成乞丐，睡过破庙，讨过残羹。可即便再难，夫人每日都要在掌心写您的名字。"

我的眼眶发热。在现代，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社畜，就靠演短剧赚点钱，从未感受过这样浓烈的牵挂。而此刻，这份跨越时空的母爱，却如此真实地扑面而来。

"后来夫人用先皇给她准备的嫁妆，换了白鹭洲的地契。"盛福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枚断裂的玉簪，断口处缠着褪色的红绳，"她说，若有朝一日小姐能回来，总得有个安身之处。"

我接过玉簪，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原来母亲早就预料到一切，买下庄园，置办产业，甚至在绣房备下的婴儿衣物，都是她留给女儿的退路。想到那些绣着精致刺绣的襁褓，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喉咙突然发紧。

"老奴本是宫中的内侍，跟着夫人几十年，看着她从金枝玉叶熬成病弱之躯。"盛福的声音哽咽，"临终前，她握着老奴的手说，'若阿月还活着，告诉她，娘对不起她，没能护好她...'"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不是真正的姜枕月，不过是一个饰演剧本的陌生人，可这份沉甸甸的母爱，却真真切切地落在了自己身上。想起梦中谢聿珩的身影，想起在宫中如履薄冰的日子，此刻的温暖竟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小姐，您别怪老奴多嘴。"盛福擦了擦眼泪，"夫人在时，总说阿月最像她，眼里容不得不平事。这两个月，您教账房新的记法恍惚间让老奴看着，就好像看见了夫人年轻时的模样。"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案头母亲的账簿。我轻轻抚摸着那些字迹，突然觉得，或许从穿越的那一刻起，自己就不再是个局外人。这份迟到的母爱，这份跨越生死的牵挂，早己将两个不同时空的灵魂紧紧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