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梦魇

话分两头。

自春祭惊变之后，梁煜便惶惶不可终日，梦魇缠身。他知道，梁宸迟早要来娶他的性命。

紫宸殿内，梁煜靠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眼睑浮肿发青，透着一股被长久煎熬的疲惫与狂躁。手指神经质地、一下下叩击着冰冷的沉香木扶手，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笃、笃”声。阶下，心腹大太监秦顺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大气不敢出。

“梁宸…这个阴魂不散的孽种…居然假死！”梁煜的咒骂在大殿里幽幽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恨意，“想来杀朕？哈哈！好！让你有命来没命回！要你挫骨扬灰！”他猛地一拍扶手，震得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簌簌作响，“羽林卫是干什么吃的？十二时辰轮值还不够，给朕再加一倍人手！火油！弩机！给朕布满宫墙！一只苍蝇飞进来，守将提头来见！”

“陛……陛下息怒！”秦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奴己……己再三严令，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梁煜眼中凶光暴涨，抓起手边一方沉重的青玉镇纸就砸了下去！“废物！春祭之时，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那孽种是如何来去自如的？当初，他又是如何从你们眼皮子底下假死脱身的？！你跟朕说万无一失？！”

镇纸擦着秦顺的头皮飞过，“哐当”一声砸在鎏金柱础上，碎玉西溅。秦顺吓得魂飞魄散，在地，连连叩头：“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殿内死寂一片，只剩下梁煜粗重的喘息和。良久，他似乎耗尽了力气，颓然靠回椅背，殿顶冰冷的龙目仿佛也在嘲笑着他的恐惧。

“陛下……”秦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觑着梁煜的脸色，声音细若蚊蚋，“北……北辽密使，到了……在偏殿候了半日了……”

梁煜的眼皮猛地一跳，独眼锐光一闪：“北辽？元海的人？”

“不……不是左贤王元海……”秦顺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是右贤王元烈的心腹……密使说，元烈大王……愿倾力相助陛下，永绝……永绝心腹之患。”

一丝阴冷的笑意缓缓爬上梁煜的嘴角，他撑着扶手，慢慢站起身，走到御阶边缘，俯视着脚下蝼蚁般的宦官。

“元烈……呵，倒是个识时务的。”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快意，“告诉他，只要他替朕杀了元海，断了梁宸那条臂膀……”梁煜的手猛地攥紧，仿佛捏碎了什么无形的阻碍，随即松开，“，雁门关外千里草场，朕许他一半！眼下正是草土肥沃的时节，让他用元海的人头，来换这泼天的富贵！”

朔方王庭。

不同于京城皇宫的压抑，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铁与血淬炼出的剽悍，以及……山雨欲来的紧绷。

梁宸斜倚在铺着完整雪熊皮的宽大王座上，那条差点废掉的伤腿搭在矮墩上，厚厚的药布下仍隐隐透出血色。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青铜钥匙，正是流儿那枚银铃中藏匿之物。

苏燕青盘膝坐在下首的毡毯上，灌了一口烈酒，他眉头紧锁，脸上惯常的戏谑被凝重取代。

“元海那边，怕是撑不住了。元烈那狼崽子，得了梁煜的许诺，跟疯狗似的咬住了元海不放。王庭内部也有不少墙头草倒向了元烈。元海派出的三拨求援信使，都被截杀了，这是第西拨，仅剩一人半条命冲进咱们的哨卡。”

他指了指梁宸案头那份沾满污血、字迹潦草歪斜的羊皮卷。正是元海在绝境中写下的血书。

梁宸的指尖在冰冷的青铜钥匙上缓缓，神色漠然，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草原上的狼，争夺头狼的位置，向来是你死我活。”他抬起眼，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峦，“元海若连元烈这头莽夫都收拾不了，他凭什么与本王谈‘盟好’？”

苏燕青放下酒葫芦，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狼主，唇亡齿寒啊！元海一倒，元烈坐稳了北辽，又有梁煜暗中支持，下一个目标，必定是我们朔方！梁煜这驱虎吞狼、一石二鸟之计，歹毒得很！”

梁宸嘴角勾起淡漠的弧度，“驱虎吞狼？”他轻轻重复，手指猛地收紧，将那枚青铜钥匙死死攥入掌心，“谁是虎，谁是狼，还未可知。”

他不再看那份血书，随手将它拨到炭盆边缘。跳跃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羊皮卷的一角，迅速蔓延，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

“传令各部，”梁宸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加固营垒，整军备战。哨探放出三百里，北辽方向，一兵一卒异动，即刻来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燕青，“至于元海……让他自求多福。本王这里，一粒粮草，一兵一卒，都不会给他。”

苏燕青张了张嘴，最终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只沉沉应了一声：“是！”

…………

晋阳城，镇国公府。

时近中秋，庭院中的金桂开得正盛，馥郁的甜香几乎要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枝头。

叶昭明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目光落在窗外那株老桂树上，秋风中簌簌摇落细碎的金黄花瓣，如同下着一场无声的雨。

自西秦归来，回到这熟悉的府邸，锦衣玉食，仆从环绕，可她的心，却像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

“娘亲，你看！”流儿清脆的童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手里高高举着一个新得的精巧鲁班锁，献宝似的跑到叶昭明跟前，满是兴奋，“巴鲁叔叔教我的！我能解开一半了！”巴鲁是叶霆麾下一位擅机关的老亲卫。

看着儿子天真无忧的笑脸，叶昭明心中也畅快了不少：“流儿真聪明。等你全解开了，娘亲给你做桂花糖糕吃，好不好？”

“好！”流儿用力点头，小脑袋在叶昭明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又举起鲁班锁，专注地摆弄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里……转一下……咦？”

就在这时，庭院外陡然传来一阵急促到近乎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郡主！郡主！”春棠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几乎是跌撞着冲进内室，脸色煞白如纸，“宫……宫里……八百里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