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线生机

暮色如泼墨，沉沉地压向戈壁营地。

叶昭明陷在粗糙的毡毯里，沉沉睡了一天，身上裹着厚实的皮裘，却依旧抵挡不住骨头缝里渗出的冷意，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浑身酸痛的筋骨，尤其是被梁宸粗暴对待过的地方，钝痛格外清晰。

那温泉边的水声、撕裂的衣帛、粗暴的钳制、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还有那具滚烫坚硬、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身躯……所有混乱不堪的画面在她滚烫的脑海里反复回放，每一次回放，都带来一阵更深的恶心和战栗。

她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随着急促的呼吸不住轻颤，唇瓣干裂得毫无血色。

帐帘被无声地掀开一道缝隙，带进一股更凉的夜风。

苏燕青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迅速掩好帐帘。他走到榻前，蹲下身，在昏暗光线下打量着叶昭明灰败的脸色，眉头拧成了疙瘩。

“丫头？”他压低嗓子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干涩。

叶昭明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苏燕青担忧的脸上。喉咙里火烧火燎，她张了张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苏燕青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粗糙的小陶瓶，拔开塞子，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凑近叶昭明唇边。一股极其苦涩刺鼻的药味弥漫开来。

“快，喝了它。”苏燕青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能退热，稳住心脉。”

叶昭明强忍着翻涌的恶心，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那黑稠苦涩的药汁。冰凉的药液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师父……”她终于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他……他昨夜……”

“别说话，省点力气。”苏燕青打断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帐门方向，确认无人靠近，才用几乎耳语的声音急促说道：“丫头，听我说。此地不宜久留！梁宸……他如今的心思，我也摸不准！”

叶昭明灰暗的眼眸里燃起一点微弱的光，紧紧抓住苏燕青布满老茧的手腕。

“能走？”她急切地问，声音虽弱，却带着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孤注一掷。

苏燕青重重点头，语速极快：“营盘西去百余里，便是西秦地界！岳王身体每况愈下，己经将爵位传给了梁无极，他如今掌控着西秦的所有兵马！我己设法传讯给他，请他派一支精锐，伪装成流寇马匪，三日后突袭元海驻扎在雁门关外的那支近卫！”

叶昭明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元海遇袭，必然求援！梁宸与他此刻结盟，唇亡齿寒，他不得不救！”苏燕青眼中精光闪烁，“只要梁宸的主力被调虎离山，离开这营地……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趁乱将你和流儿送出朔方地界，你们继续向西，只要进了西秦地界，梁无极定能护你们周全！”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叶昭明冰冷的胸腔里摇曳生起，却又被更深的忧虑压住。“流儿……在他帐中……”她的声音带着颤。

“放心！”苏燕青斩钉截铁，“到时我自有办法！你只需养好身子，到时有力气跑！记住，三日后！养精蓄锐！”

帐外传来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苏燕青猛地噤声，迅速将空了的药瓶塞回怀中，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他心里有着深深的愧疚，毕竟师徒一场，早知如此被折磨，应该早些将她送走。

“丫头，坚持住。”他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随即弓着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清冷的星光和凛冽的寒气，叶昭明重新陷入高烧带来的昏沉与黑暗，但苏燕青的话却像一颗种子，在混沌的意识里顽强地扎下了根。

浑浑噩噩不知又过了多久，仿佛沉沦在无边的苦海。汤药似乎起了一丝作用，再次睁开眼时，帐内己点起了微弱的羊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一角黑暗。

叶昭明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虚弱，却己不再是完全失控的绵软。她艰难地撑起一点身子，靠在冰冷的帐壁上，粗重地喘息着。

就在这时，帐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猛地掀开！

梁宸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的劲装，肩头似乎还带着夜巡归来的寒气。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鼻梁高挺，下颌紧绷，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口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味瞬间压过了帐内原本的气息。

他没有说话，靴底踏在毡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步走到榻前，将那碗黑沉得如同墨汁的汤药，轻轻搁在榻边一个充当矮几的木墩上。

“把药喝了。”声音嘶哑低沉，有些不易察觉的尴尬。

叶昭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片脆弱的阴影，掩去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屈辱、愤怒、恐惧。她没有动，也没有看那碗药。

她不想面对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明明势同水火的俩人为什么老要纠缠在一起？她不懂梁宸的心思，他的善变和暴戾令她心力交瘁。

沉寂在帐内蔓延，只有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梁宸似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他猛地上前，跨上她坐着的毛毡，一只手揽过她的脸，一只手端起矮几上的药碗往她嘴里送，大声道，“快喝！想发烧烧死吗？”

力道之大，让叶昭明不得不抬头，药汁咕噜咕噜地被灌了下去，“咳咳~呕~咳咳~咳！”，药灌得太猛，她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来。

背后突然感觉到一阵轻轻地拍打，她回头看向梁宸，有些惊讶，他居然在帮她顺气？这算是他的示好吗？

对上叶昭明不可思议、带着水光的眼神，梁宸尴尬地吞咽了下口水，停下手上动作，“昨夜的话，”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齿钩，刮过叶昭明紧绷的神经，“可还记得？”

昨夜那些混乱不堪、夹杂着暴虐与占有宣言的话语碎片，再次冲入脑海——“你是我的……你永远都是我的……”那带着酒气、如同诅咒般的低吼。

屈辱的火焰猛地窜起，烧干了最后一点怯懦。

“王爷……昨夜饮得不少。”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醉话……呓语……飘散于风沙，岂敢当真？”

话音落下的瞬间，梁宸眼中那复杂的暗流骤然凝固，他怀抱着她身躯的手骤然收紧，重重地吻住她有些干裂的唇瓣。

“唔……”

叶昭明推拒着，但浑身无力，这种推拒的力度对梁宸来说像是挠痒痒，没有丝毫用处。她难受地嗫喏，体温随着挣扎又开始升高，烧的梁宸都觉得烫，他恍然回神，松开了叶昭明。

“你不要碰我了，我好难受！”她烧的有点迷糊，语气中带了点娇嗔和埋怨。

“醉话？那现在，听清了——”梁宸有些懊恼，一遇上这个女人，自己的行为就会失控。他整理了一下心绪，靠近她的脸，极其认真地重复着昨晚的话，“我不会让你去北辽。”

叶昭明轻摇了下头。

“是真的，我决不食言！但前提是，你得跟着我，不许离开！”

“我不敢相信你的话了，你总是反复无常！我想走！带着流儿离开这儿！”叶昭明的话中带着哭腔和控诉。

梁宸压抑着眼中翻腾的戾气和急躁，双手依旧牢牢禁锢着她，“你难道要带着我的儿子去找你的旧情郎吗？”说到此次，他手中的力道又紧了紧，“你休想让流儿唤别的男人做爹！我还没死呢！”

叶昭明撑了撑他宽阔的胸膛，抵消了一点疼痛，“你别担心，我不会再嫁人了！镇国公府家底雄厚，够我们娘俩吃上几辈子了！不需要男人养！”

“你不想，不代表其他男人不想！”

“我这种残花败柳，还带着个孩子，五姓七望里哪一个家族敢要我？”虽然在贬低自己，叶昭明却也不十分在意，“我累了，让我养好身子再说。”

她呢喃着说完，便委顿在毛毡上睡下了，不再理梁宸。

梁宸还在想着她的言外之意，她却睡着了，这让他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他俯下身，俊挺的鼻尖几乎贴上她的脸颊，凝视她略带娇憨的睡颜，轻轻地吻了上去，心里自嘲着，梁宸啊梁宸，你真是个没用的家伙！怎么就狠不下心呢？这个女人害了你多少次？

随后，他轻轻起身，又说服了自己，罢了，这世上也就唯独对她一人如此，不逼她，反正有的是时间。

帮叶昭明盖好了被子，梁宸又重复着昨晚的话，“你永远都是我的。”转身便离开了营帐，帐门开得不大，虽有一丝寒风灌入，却并没有吹灭灯焰，只引得火光摇曳了几下。

叶昭明朝里躺着，缓缓睁开了眼睛，梁宸的那些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说没有一点触动是假的，她欠梁宸始终多于梁宸对她做的。

但，到此为止吧，有些缘分终究是孽缘。

戈壁的朔风在旷野上凄厉地呼号，如同无数孤狼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