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喜脉

暮春的桃花村笼在淡粉色的烟霭里，蜿蜒的青石小径上，细碎的花瓣随着风打着旋儿。苏婉绿扶着马车车辕，素色裙裾扫过沾着晨露的艾草，腕间银镯轻晃，发出细微的声响。恒亲王叶凌蘅伸手揽住她的腰，温热的掌心隔着单薄衣料传来，“当心些，这路滑。”

“王爷不必忧心，我还没这么娇弱。”苏婉绿抬头，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可话音未落，一阵晨风吹来，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她突然捂住嘴偏过头去，胃部翻涌的不适让脸色瞬间发白。

叶凌蘅脸色骤变，一把扶住她虚软的身子，声音染上几分焦虑：“早该听我的请大夫，非要拖到现在。”他转头朝随从冷声道，“还不快去通报李大夫！”

顾大夫的百草堂就在前方老槐树下，药香混着柴火味飘出。待两人进了堂屋，六十余岁的李大夫忙不迭起身，瞥见顾明澈腰间的玉佩，神色顿时拘谨起来：“王爷、夫人快请坐！”

苏婉绿在斑驳的木榻上坐下，伸出皓腕。李大夫三指搭上她的脉搏，起初眉头微蹙，片刻后忽而瞪大眼睛，苍老的手微微发颤。

顾老大夫见此，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顾大夫突然起身深深一揖：“恭喜王爷！恭喜夫人！这是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啊！”

堂内瞬间寂静。苏婉绿不可置信地轻捂着唇，指尖微微发抖，眼底泛起泪光。

顾明澈呆立片刻，忽然笑出声来，笑声爽朗，震得药柜上的药罐都轻轻晃动。他一把将苏婉绿搂进怀里，声音发闷：“绿儿，我们有孩子了......”

“王爷，使不得！”顾老大夫慌忙劝阻，“夫人这头三月最是关键，万不可有闪失。虽脉象平稳，但切忌劳累，生冷辛辣之物一概不可沾。”

他转身走向药柜，边抓药边叮嘱，“这五副药每日早晚各煎一次，服完后务必再来复诊。”

回程的马车上，叶凌蘅将苏婉绿牢牢护在怀中，目光一刻也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苏婉绿靠在他肩头，望着车窗外纷飞的桃花，轻声道：“也不知是像你多些，还是像我......”

“像你。”萧景珩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若像我整日板着脸，你该嫌无趣了。”

苏婉绿噗嗤一笑，伸手轻轻戳他胸膛：“王爷何时学会打趣人了？”

马车缓缓驶出桃花村，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风卷着桃花追着马车跑，空气中弥漫着幸福的味道，仿佛连时光都在此刻放慢了脚步，静静守护着这份初为人父母的喜悦

暮春的风卷着桃花掠过马车帘角，苏婉绿还未从有孕的惊喜中缓过神，就见顾老大夫的儿子顾明澈匆匆追来，手里的药包因奔跑而微微晃动：“王爷、王妃留步！

这几味药需得用山泉水文火慢煎，子时初沸，卯时收汤，方能发挥最大的保胎功效。”他面色诚恳，额角还沁着细密的汗珠。

顾明澈微微颔首，正要开口致谢，却听身后传来顾老大夫爽朗的笑声。

顾老大夫拄着拐杖从药铺门槛迈出来，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犬子自小痴迷医书，至今还未成家。

听闻王府人脉广，不知王爷、王妃可有合适的好姑娘引荐？”

苏婉绿一愣，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李景贤。只见恒亲王眉间微动，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显然是看出了顾老大夫的“私心”——借着攀谈为由，想为儿子寻门亲事。

“顾大夫医术精湛，令郎想必也是青年才俊。”苏婉绿温婉一笑，她轻抚着小腹，语气带着初为人母的柔和，“只是眼下我身子不便，一时也想不起合适人选。待日后遇到品行端正的姑娘，定当告知李大夫。”

顾明澈的脸“腾”地红了，他慌乱地摆摆手：“父亲莫要打趣！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怎能......”话未说完，就被顾老大夫笑着拍了拍肩膀打断。

叶凌蘅见状，抬手示意随从取来一锭银子，递到李大夫手中：“多谢顾大夫费心，今日恩情，本王记下了。

若他日顾大夫有未配之需，尽管开口。”说罢，他扶着苏婉绿重新上了马车，马车轱辘碾过满地落花，缓缓朝着王府方向驶去。

车帘晃动间，苏婉绿望着渐远的药铺，忍不住轻笑：“顾大夫倒是心急，不过顾大夫看着踏实，日后若真有合适的姑娘，倒不失为一桩佳话。”

待恒亲王府马车扬起的尘土渐渐消散，回春堂内，顾老大夫望着空荡荡的村道，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儿子顾明澈的后背：“早让你去与苏婉绿姑娘说亲，你偏不听！人家如今成了恒亲王妃，还怀了身孕，你倒好......”

顾明澈推了推鼻梁上的木框眼镜，指尖还沾着研磨的药粉，闻言头也不抬：“爹，医书上说‘业精于勤荒于嬉’，我只想钻研医术，儿女私情暂且不......”

“就知道你这书呆子！”顾老大夫气呼呼打断，抓起案头的《本草纲目》作势要敲，“等哪天你头发白了，还守着这些药罐子打光棍，可别后悔！”

顾明澈无奈一笑，将新配好的药包扎紧：“父亲若担心，您自去寻媒婆便是。只是此刻酉时已过，该去给东村王阿婆送风湿药了。”说罢，背起药箱快步出门，夕阳将他单薄的身影拉得老长，转眼消失在蜿蜒的桃林小径中。

恒亲王将她搂得更紧，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你啊，有了身孕还操心旁人的姻缘。”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往后只管安心养胎，这些闲事，有我呢。”

马车渐行渐远，桃花村的药香却久久不散，伴着顾老大夫的儿子的期许与恒亲王府的喜讯，飘向未知的远方。

顾老大夫拽着满脸不情愿的顾元澈，一路逃也似的来到桃花村桥头。只见柳树下，李婶正带着女儿李春兰浣衣，暮色里，李春兰抬头时，脸上密密麻麻的麻子、红肿的痘子，还有横亘在脸颊的暗红色疤痕格外显眼。

顾老大夫忙从袖中掏出油纸包着的桃花酥，堆起满脸笑意：“这是自家做的点心，尝尝鲜！”又猛地推了把儿子，压低声音斥道，“还不快叫人！李婶好！李姑娘好！”

“这位小哥贵姓？”李婶擦着手迎上来。

“他叫顾明澈，是我儿子，眉清目秀的！”顾老大夫抢着介绍，“以后定能好好过日子！”说罢，还不忘冲李春兰笑，“姑娘这面相好，屁股大，往后准能给我家生几个大胖小子！”

顾明澈僵在原地，敷衍地应了声便挪到石桌边坐下。看着李婶殷勤地泡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李春兰的脸，他心里直发怵，低声嘟囔：“模样倒还凑合，可这满脸麻子和疤……”

“这疤是小时候生疮溃烂留下的。”李婶像是听见了，笑着解释，眼神却透着几分讨好，“但不打紧！老话都说屁股大生养，保准错不了！”

顾明澈脸色愈发难看，喉间像是哽着块药渣。他攥紧衣摆，趁众人不注意，猛地起身，慌不择路地朝着村外跑去。顾老大夫望着儿子逃窜的背影，举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茶水晃出杯沿，洇湿了石桌上的桃花酥碎屑。

顾老大夫端着茶盏，目光追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半晌才转头看向李婶，挤出一丝笑：“李婶，您看孩子们这事......”

李婶搓了搓衣角，脸上笑意有些僵：“要不......先让俩孩子处一处？过些日子给您准信儿？”

“成！”顾老大夫连忙把桃花酥往李婶手里塞，“这点心带回去尝尝，改日我再登门！”说罢匆匆作别，脚步却朝着儿子逃跑的方向追了两步。

暮色渐浓，顾明澈跌跌撞撞跑回桃花村桥头的宅子，穿过垂花门时，衣摆还沾着路边的草屑。他一头扎进后花园，在假山水池边坐下，盯着水中摇晃的月影发怔。

“少爷！”家丁气喘吁吁跑来，正巧撞见回府的顾老大夫，“老爷，顾少爷在后花园散心呢！”

顾老大夫扯了扯歪斜的衣领，哼了声：“我倒要看看，这逆子躲到几时！”话音未落，已大步往后花园走去，靴底踩在鹅卵石小径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后花园池塘边，顾明澈闷头往水里扔石头，惊得锦鲤四散逃窜。水面炸开的涟漪还未平复，身后突然传来顾老大夫的怒吼：“你这个逆子，到底要躲到几时？”

顾明澈霍然转身，语气里满是无奈：“爹，李婶说那姑娘比我小一岁，成过亲还带着孩子。咱们俩年纪、经历都差太多，生活怕是难合得来。”

“还挑三拣四！”顾老大夫抓起池边枯枝，作势要打，胡须气得抖个不停，“你都三十七了！整日抱着医书当老婆，难不成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连个孙子都瞧不见？”

“我并非不愿成家，只是......”顾明澈望着池面晃动的月影，声音低了下去，“儿子想寻个能理解我钻研医术的人，这般仓促，只怕误人误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