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归乡启程

晨光刺破云层，将鎏金般的光芒洒在恒亲王府的琉璃瓦上。红漆回廊下，丫鬟们抱着包袱来回穿梭，脚步声与窃窃私语声交织。小绿立在窗前，望着院中那辆装饰一新的马车，指尖无意识着衣角，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胸腔。

“王妃，王爷己经在正厅等候了。”贴身丫鬟春桃轻声提醒。

小绿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银鼠披风。昨日与太子妃的对话又在耳畔响起——彼时她握着姐姐略显冰凉的手，殷切道：“姐，我想回桃花村看看，你要同我一起吗？”

太子妃靠在软垫上，孕肚高高隆起，苍白的脸上浮起歉意的笑：“我这身子愈发笨重，怕是经不起长途颠簸，你先回去替我看看爹娘吧。”

此刻踩着绣鞋跨过门槛，小绿一眼便看见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恒亲王。

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目光却柔和得能滴出水来：“怎么？紧张了？”他起身走到小绿身边，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哪有。”小绿嗔怪地拍开他的手，“不过是好些日子没回去，心里头挂念罢了。”话虽如此，想到即将见到久未谋面的亲人，她的眼眶还是忍不住发烫。

早膳是小绿最爱的桂花糕和莲子羹，可她只匆匆尝了两口便搁下了碗筷。恒亲王见状，也不再多劝，命人撤下碗筷后，便扶着她往马车走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王府的飞檐翘角渐渐消失在身后。

出了京城，官道两旁的景色愈发开阔。小绿撩起车帘，清新的泥土气息裹挟着草木芬芳扑面而来。远处青山如黛，田野间零星点缀着早起劳作的农人，这般熟悉的烟火气，让她恍惚间又回到了儿时在桃花村奔跑嬉戏的时光。

“在看什么？”恒亲王掀开帘子坐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你看，那边的麦田快熟了。”小绿指着窗外一片金黄，声音里满是欣喜，“小时候，我总爱和姐姐在麦浪里捉迷藏，有一回我藏得太深，爹娘找了好久才把我寻到。”说到这里，她不禁莞尔，笑容里带着几分怀念。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日头渐渐西斜时，终于远远望见了桃花村的轮廓。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聚着些纳凉的村民，此起彼伏的谈笑声随风飘来。小绿的心猛地揪紧，手也不自觉攥住了恒亲王的衣袖。

“别慌，有我在。”恒亲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车夫停车。

踩着小凳落地的瞬间，小绿的双脚仿佛还不踏实。首到有眼尖的村民喊了声“小绿回来了！”，她才如梦初醒。几个婶子围上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哎哟，这不是咱们的小绿丫头吗？都成王妃了，愈发标致了！”

小绿红着眼眶挨个问好，正说着话，忽听得一声熟悉的呼唤：“小绿！”她抬头望去，只见爹娘正从村道那头快步走来，母亲鬓角的白发在风中晃动，父亲背似乎也驼了些。

“娘！爹！”小绿再也忍不住，提着裙摆便跑了过去，扑进母亲怀里泣不成声。母亲紧紧搂着她，苍老的手一下下抚着她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恒亲王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待小绿情绪稍缓，他才上前恭敬行礼：“岳父岳母，小婿陪小绿回来看望二老了。”

父亲忙不迭地扶起他：“快起来快起来，折煞我们了！快进屋，你娘一大早就开始张罗饭菜了。”

穿过熟悉的小巷，小绿家的青砖小院出现在眼前。院中的桃花树虽己过了花期，却依旧生机勃勃。推开斑驳的木门，屋内飘来阵阵饭菜香，墙上还贴着她儿时画的歪歪扭扭的画。

“快坐快坐，尝尝娘做的糖醋鱼，你最爱吃的。”母亲拉着小绿在桌前坐下，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小绿望着满桌的佳肴，都是记忆里的味道，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饭桌上，小绿细细诉说着京城的见闻，也问起村里的琐事。当听说姐姐没能一同回来，母亲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笑着说：“太子妃有身子了，确实该好好歇着。你替我们多照顾着些。”

夜色渐深，小绿和恒亲王被安排在东厢房休息。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熟悉的虫鸣声，小绿只觉心中从未有过的安宁。

恒亲王将她搂进怀里，轻声道：“看你这般开心，往后我们常回来便是。”

月上中天时，桃花村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小绿家东厢房的窗棂还透出暖黄光晕。恒亲王屈腿坐在略显窄小的雕花床榻上，膝头摊着小绿方才取出的檀木匣子。屋内陈设简单，褪色的青布帐幔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却将炭火映得愈发柔和。

“这匣子还是我及笄那年自己攒钱打的。”小绿跪坐在他身侧，指尖抚过匣面雕刻的缠枝莲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她腹中胎儿突然轻轻一动，惊得她下意识按住隆起的小腹，“瞧，玉儿也在听呢。”

恒亲王顺势覆上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能不能同我说说，你和太子妃小时候的故事？总听你提起桃花岛，当真有那么有趣？”

铜火箸拨弄炭火的声响里，小绿取出一枚贝壳项链。莹白的月光贝缀着暗红珊瑚珠，尾端还系着褪色的蓝丝线，“这是姐姐亲手教我做的。”她声音不自觉放柔，“那年姐姐十二岁，我才八岁。

我们偷偷跟着村里的渔船去桃花岛赶海。潮水退去后，沙滩上全是会吐泡泡的小螃蟹。姐姐怕被咬，却硬是举着竹篓护着我捡贝壳。晚上回到家，她手把手教我打磨贝壳，把最完整的月光贝串成这条项链，说等我嫁人时戴着吉利。”

檀木匣第二层躺着两串贝壳手链，纹路各异的虎斑贝与砗磲交错排列，缝隙间还嵌着细小的珍珠。“这对也是姐姐教我的。”小绿眼眶微微泛红，指尖着手链上磨损的孔洞，“那年冬天大雪封山，我们被困在岛上的石屋里。

姐姐翻出婆婆珍藏的贝壳，一点点教我钻孔、穿线。她说，海边的姑娘要把整片大海都戴在身上。我学得笨手笨脚，贝壳总从指间滑落，是姐姐握着我的手，耐心地陪我耗了整整三天。”

恒亲王接过手链细细端详，冰凉的贝壳硌着掌心，却莫名生出几分暖意。他忽然想起初见小绿时，她发间别着的那枚月牙形贝饰，那时只觉别致，如今才知背后藏着这样的故事。

“还有这个。”小绿取出一枚鸽血红的玛瑙石，在火光下转动时，石中竟流转着金红色的光晕，“这是我第一次跟着父亲打猎得来的。那天我们追一只受伤的梅花鹿，结果在山崖边发现了这个。

我兴奋地揣回家给姐姐看，她虽然嘴上说我运气好，却连夜用红绳给玛瑙做了个挂坠。”她将玛瑙贴在脸颊上，冰凉触感让记忆愈发清晰，“后来我去京城选秀，姐姐偷偷把这个塞进我的包袱，说能保我平安。”

窗外忽然传来夜枭的啼叫，小绿下意识往恒亲王身边靠了靠。他顺势揽住她的肩，目光落在匣底压着的泛黄信笺上。“这是什么？”他伸手去拿，却被小绿慌忙按住。

“没什么，不过是些......”她耳根泛红，“不过是小时候姐姐教我写的字。”见恒亲王挑眉轻笑，她才松了手，“好吧，是姐姐及笄那年，手把手教我写的贺词。当时我总把笔画写歪，是姐姐握着我的手腕，一笔一划教我写下‘桃之夭夭灼春霞，阿姐如玉胜琼华’。”

信笺展开，稚嫩的字迹里还带着几分洁洁遒劲的笔锋。恒亲王反复读了两遍，突然低笑出声：“原来王妃的才情，都是太子妃手把手教出来的。”

小绿抢过信笺塞回匣中：“还不是姐姐总说我只会爬树掏鸟窝，哪懂什么风雅。”她赌气似的将匣子重重合上，却在转头时撞进恒亲王温柔的目光里。

“若能早些认识你们就好了。”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碎发，指尖擦过她泛红的眼角，“想看看你追着螃蟹满沙滩跑的样子，想听听你和姐姐斗嘴，更想亲眼瞧瞧，那个手把手教你把整片大海串成珍宝的太子妃。”

炭火突然“噼啪”炸开一朵火星，照亮小绿的眼眸。她靠进丈夫怀里，听着沉稳的心跳声，轻声呢喃：“等绿儿出生，我要带着她回桃花岛。

让姐姐教她捡贝壳、串手链，把这些藏着海风和月光的故事，都讲给她听......”

恒亲王指尖着贝壳项链上的珊瑚珠，忽然低笑出声：“还记得你和姐姐选太子妃那日，在船上我扮成傻子的模样么？”他眼底泛起追忆的光，望着妻子骤然睁大的杏眼，故意拖长尾音，“怎么，王妃不记得了？”

小绿手中的玛瑙石险些滑落，怔怔望着丈夫：“原来是你！那天你躺在摇晃的船舱里，披头散发，还故意流着口水……”她突然反应过来，指尖狠狠戳向他胸口，“好啊，你故意装成那副样子戏弄我！”

“明明是王妃先把我认成随船的小太监。”恒亲王抓住她作乱的手，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尖，“你忘了？船靠岸后去香山的茶寮，你举着糖糕躲在柱子后面，生怕被‘小太监’发现。结果我刚开口说‘给我留半块’，你吓得差点把糕点砸我脸上。”

回忆如潮水涌来。那日选秀船队途经渡口，她误打误撞闯入装饰华贵的船舱，正撞见披头散发、举止疯癫的“傻子”。对方突然扑上来捂住她的嘴，身上带着檀香混着江水的气息。后来在香山，那个总往她碗里夹糖醋鱼的灰衣男子，明明生得眉眼如画，却总用袖口擦嘴角，活脱脱一副憨傻模样。

“你还说！”小绿气得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我当时躲在船舱角落，船身晃得厉害，腿都站不稳了！就怕被侍卫当成刺客抓起来。”她越想越委屈，眼眶渐渐泛红，“结果你倒好，吃着我藏的桂花糕，还笑话我像只受惊的兔子。”

恒亲王喉头滚动，将人搂得更紧。那年他为试探前来参选的女子，故意在船上扮作痴儿。却不想，那个举着野花朝“傻子”笑得灿烂，又在发现“小太监”追来时，慌慌张张把他推进储物间的姑娘，就这样闯进了他心里。

“后来你在宫宴上认出我，打翻了半盏酒。”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满朝文武都在笑话太子的侧妃失态，只有我知道，你是气我骗你。”

小绿哼了一声，却将脸埋进他胸口：“何止是气！我还以为那个会在船上分给我菱角，又在香山给我摘野莓的人，真的是个……”话没说完，就被恒亲王突然落下的吻封住。带着炭火温度的亲吻里，他低声呢喃：“后悔么？嫁了个扮过傻子、骗过你，还让你在船上担惊受怕的人。”

“后悔。”小绿仰起头，眼尾泛着水光，“后悔没早点拆穿你，让你多骗了我好些日子。”她抓起匣中贝壳手链，轻轻套在他腕间，“不过现在……傻子王爷得把这辈子的糖糕、野莓，还有桃花岛的贝壳，都赔给我和玉儿。”

窗外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炭火明灭不定。恒亲王望着妻子腕间晃动的贝壳，忽然觉得，那年在摇晃船舱里抓住的那只带着海腥味的手，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骗局”。

话音未落，房门“砰”地被撞开，一团灰影风一般窜了进来。小绿吓得手中的玛瑙石差点落地，慌忙护住隆起的小腹，冲恒亲王怒目而视：“你怎么把这小母猪糖糕带来了？！”

恒亲王眼疾手快，一把揪住正往檀木匣扑去的灰毛团子。那是只圆滚滚的花斑小猪，鬃毛乱糟糟沾着草屑，嘴里还叼着半截树枝，尾巴摇得像拨浪鼓。“这孽畜在王府拱翻了御膳房的腌菜缸。”他拎着猪后颈晃了晃，小母猪“哼哼”首叫，西蹄乱蹬，“想着带它来乡下撒撒野，回程再收拾。”

小母猪突然“嗷呜”一声，挣脱束缚冲向小绿。它仰着沾满泥土的鼻子，在檀木匣边拱来拱去，尾巴扫翻了地上的铜火盆。“浑蛋东西！”小绿又气又急，抄起扫帚作势要打，却被恒亲王拦住。只见他从匣中取出半块桃花酥，在小母猪眼前晃了晃。

“坐下。”恒亲王冷声道。小母猪立马蹲坐在地，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点心，口水顺着嘴角滴答滴答往下淌。恒亲王掰下一小块丢进它嘴里，转头冲小绿挑眉：“看家本领倒是没忘。”

小绿哼了一声，扶着腰起身：“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省得这猪把家给拆了。”她刚走，小母猪就发出委屈的“哼哼”声，围着恒亲王转圈圈。

不多时，小绿端着半只油亮的烤鸭回来。小母猪瞬间“嗖”地窜过去，两只前蹄扒着她裙摆，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呼噜声。“没出息的！”小绿被逗得哭笑不得，撕下条鸭腿丢进瓷碗。小母猪立刻叼起肉，跑到墙角“吧唧吧唧”大快朵颐，吃得油星子溅了满地。

恒亲王抽出帕子替小绿擦去袖口的油渍，低声道：“当心弄脏了衣服。”小母猪突然“哼哼”着跑回来，嘴里叼着几颗彩色贝壳，摇着尾巴在小绿脚边蹭来蹭去。

“哟，还知道献宝了？”小绿蹲下身，摸着它的脑袋。小母猪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尾巴扫得地上的贝壳叮当作响。暖黄的烛火下，小猪圆滚滚的身子挤在两人中间，偶尔发出欢快的“哼哼”，让这个归乡的夜晚多了几分热闹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