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春堂

夜色如墨，带着水腥气的寒风卷过浦城南郊那些七拐八绕的陋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野鬼夜哭。

林凡的身影在黑暗中踉跄，失血带来的眩晕和伤口传来的剧痛，正不断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不能倒下！再坚持一下！

前方巷口，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照出三个略显陈旧的木匾大字——【回春堂】！

药铺！

林凡心中一喜，但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身体便再也无法支撑。

“噗通！”一声闷响，他重重摔倒在药铺门槛前，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姐！姐！你快出来看看！门口……门口有个人晕倒了！”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少女声音。

很快，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素雅的浅蓝色布裙、约莫十五六岁的清丽少女，提着一盏油灯，快步从后堂走了出来。她身形略显纤细，青丝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几缕调皮的发丝垂在额前，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当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林凡时，少女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但她脸上并无太多慌乱，反而立刻将油灯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快步上前，蹲下身，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林凡的鼻息。

“还有气，但……伤得非常重！脉搏也很微弱。”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就在这时，后堂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

“芸儿！芸儿！怎么了？！是不是街口那几个泼皮又来找茬了？看我今天不打断他们的腿！”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从后堂冲了出来。

这姑娘与先前的杨芸容貌有着七八分相似，显然是一对姐妹。但比起妹妹的温婉清丽，她则显得更加明艳动人。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顾盼之间带着一股天生的妩媚。身段更是玲珑有致，即便穿着粗布劲装，也难掩那惊人的曲线，尤其是胸前那鼓囊囊的弧度，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起伏，足以让任何男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只是此刻，这位明艳的姑娘一手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黄铜捣药杵，另一只手则不雅地叉着腰，眼神凶巴巴的，与她那张美艳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活像一只随时准备炸毛的小野猫。

这两姐妹，正是这回春堂的主人。姐姐名叫杨岚，泼辣能干；妹妹名叫杨芸，温柔细心。

当看到门口倒着的林凡时，杨岚一愣：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血葫芦？！”她夸张地后退一步，像是生怕沾染到什么脏东西，“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不用问，多半是个亡命徒！死在咱们门口就够倒霉的了，可千万不能把他弄进来！万一他的仇家找上门来，咱们这药铺还要不要开了？！”

杨岚说话语速极快，像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性子急躁得很。

“姐！你别这样说！” 杨芸连忙上前一步，语气虽然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他还活着！但是伤得非常重，再不救治恐怕就……”她咬了咬下唇，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

“我们是开药铺的，见死不救，于心何安？爹爹临终前留下的祖训，姐姐你也忘了吗？”

“我……我当然没忘！” 杨岚被妹妹这一句话噎得俏脸微红，叉腰的手也放了下来，但语气依旧强硬，“可……可现在是什么世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心险恶！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还是少沾惹为妙！万一是个江洋大盗，或者被官府通缉的要犯呢？”

杨芸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姐姐是担心我们。但是爹爹也说过，医者父母心，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只要是病人，就当尽力救治。”

她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微弱的林凡，继续说道：“而且，我刚才探过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气息绵长，不似寻常人那般虚浮。他的体魄……似乎也比一般流民要强健许多。说不定，他并非什么歹人呢？我们先把他救回来，等他醒了再仔细问清楚情况。如果他真是个大麻烦，我们再想办法让他离开也不迟。总不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就在我们眼前没了呀。”

杨芸虽然年纪比姐姐小，但性格沉稳，心思也比毛毛躁躁的姐姐要缜密得多。遇事有自己的主见，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让人难以反驳。

杨岚听着妹妹的话，又偷偷瞥了一眼地上那个生死不知的少年，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不忍。她虽然性子急躁，嘴巴厉害，但本质上却是个心软善良的姑娘。妹妹的话，其实也说到了她心里去。只是，这世道艰难，她不得不为两姐妹的安危多做考虑。

“唉！真是怕了你了！上辈子我肯定是欠了你的！” 杨岚最终还是妥协了，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嗔道，“行行行！救！救！救！到时候真惹来了天大的麻烦，我看你怎么收场！我可先说好啊，药材可不能用太好的！咱们家底本就薄，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就用那些最便宜的止血草和金疮散！万一……万一他还是没挺过去，可不关我的事！是你自己要救的！”

“嗯！我知道了姐！谢谢姐姐！” 杨芸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清丽的脸庞在油灯的映照下，仿佛也明亮了几分。

“还愣着干什么！傻丫头！” 杨岚没好气地瞪了妹妹一眼，然后率先撸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弯腰就去抬林凡的胳膊，嘴里还在嘟囔着：“这家伙看着瘦不拉几的，怎么这么沉！”

姐妹俩一个拉胳膊，一个抬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林凡抬进了药铺后院的柴房。

将林凡在柴房简陋的木板床上安顿好，杨芸立刻取来药箱和热水，动作麻利地开始为林凡清理伤口。她先用温热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去林凡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土，露出的伤口狰狞可怖，看得杨岚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杨芸却神色专注，手指纤细而灵巧，无论是清洗、上药还是包扎，都显得极为熟练，显然平日里没少做这些活计。

杨岚则在一旁打下手，时不时递个毛巾、拿卷纱布，但眼睛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杨芸手里的药瓶，嘴里小声嘀咕：

“哎！这可是上好的金疮药啊……芸儿你省着点用……这一瓶就得三十个铜子呢！又倒了这么多……这都快十个铜子了……这臭小子最好身上有点值钱的东西，不然这回咱们可亏大了！”杨岚皱着秀气的眉头，一脸肉痛地抱怨着。

杨芸无奈地看了姐姐一眼，柔声道：“姐，人命关天，药材费点就费点吧。你还是去前面看着铺子吧，万一有病人来了呢？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哼！我可告诉你啊，别把他当菩萨供着！药材用完了我可不管！真是的，捡回来个麻烦精！” 杨岚又瞪了林凡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柴房，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句：“记得锁好门！”

……

林凡再次醒来时，己经是第二天傍晚。

伤口传来的剧痛己经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代的是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仿佛有无数小虫在爬，这预示着伤口正在快速愈合。

他缓缓睁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柴房低矮而有些发黑的屋顶，以及旁边墙角整齐堆放着的柴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清香，混杂着一丝淡淡的柴火烟火气，意外地让人感到安心。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但比起昏迷前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己经好了太多。那种让他浑身发软的残余效果，似乎也彻底消失了。

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到一个清丽的少女正坐在床边的一张小竹凳上。她身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石臼，正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些许夕阳余晖，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研磨着药材。

少女有着秀气而小巧的鼻尖，侧脸的轮廓柔和而美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皮肤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白皙细腻。因为低着头，几缕调皮的碎发从她耳边滑落，更添了几分温婉娴静的气质。

似乎是听到了林凡这边传来的轻微动静，杨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当看到林凡睁着眼睛望着她时，她清澈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惊喜笑容。

“你醒啦？”

林凡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别动！你别乱动！”杨芸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碾，快步上前，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你伤得很重，失血也很多，你需要静养，不能随意活动。”

她转身从旁边的小桌上端过一碗尚有余温的、散发着淡淡米香的稀粥，递到林凡嘴边：“你己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肯定饿坏了吧？先喝点粥垫垫肚子，暖暖胃。”

林凡确实感到腹中空空如也，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没有客气，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客气，就着杨芸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温热的米粥滑入喉咙，熨帖着他干涸的肠胃，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杨芸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等他喝了大半碗，她才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你是哪里人呀？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是……是遇到仇家追杀了吗？”问到最后，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又低了几分，似乎有些担心触碰到对方的伤心事。

林凡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目光落在杨芸那张清丽的脸上。

少女的眼神清澈见底，如同山间最纯净的溪流。

林凡在经历了之前的背叛和追杀后，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含糊地说道：“……我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路上……路上遇到了一伙劫道的，跟他们打了一架，就变成这样了。”

这个解释自然是漏洞百出，破绽重重，但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拿出来搪塞的理由。

杨芸冰雪聪明，哪里听不出林凡话语中的敷衍和隐瞒。但她并没有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柔声道：“那你先安心在这里养伤吧，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我姐姐那个人……她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你别往心里去就行了，她就是嘴巴厉害了点，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不坏的。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你不用担心。”

“多谢。”林凡看着她真诚的眼眸，低声道了句谢。这份不追根究底的体贴，让他心中稍安。

“不用谢我，本分而己。” 杨芸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柴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杨岚风风火火的声音传了进来：“芸儿！芸儿！你快出来帮我一下！张屠户家那个皮猴子又从树上摔下来了！哭天抢地的，胳膊好像……好像断了！哎哟，真是能折腾！”

“哎！我马上就来，姐！” 杨芸连忙应了一声，回头对林凡歉意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你好好休息，我去前面帮忙了。晚点我再来看你。”

说完，她便放下粥碗，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角，快步跟着杨岚离去。

柴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林凡靠在床头，慢慢地喝着碗里剩下的那点温热稀粥，感受着身体正在逐渐恢复的力量。

杨家姐妹……回春堂……

他看着这个虽然简陋却被收拾得颇为干净的柴房，空气中弥漫的药香和米粥的香气。

这一次……似乎是真的遇上好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