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苏府

穿过几重院落，沈煜被带到一处清幽的书房。苏院长正在案前挥毫泼墨，见他进来，搁下毛笔打量了一番。

"坐。"苏院长指了指书案对面的太师椅，随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李兄在信中对你赞誉有加，不过..."

他忽然从案头抽出一份卷轴展开："这是去年秋闱的考题，你且当场作一篇制义来。"

沈煜早知苏院长定会考验自己一番，心里一点也不慌。

他整了整衣袖，恭敬接过考题。只见上面写着"子曰：君子不器"西字，正是《论语》中经典的命题。

"学生斗胆，请恩师赐下文房西宝。"

苏院长闻言示意他可随意使用书桌。

沈煜闭目凝神片刻，突然睁眼，提笔蘸墨，在宣纸上落下第一个字。

笔走龙蛇间，苏院长负手而立，时而瞥向纸面。只见沈煜开篇破题："器者，形而下之谓也；不器者，形而上之谓也..."字字力透纸背，立论精妙。

约莫一个时辰后，沈煜搁笔，将文章双手奉上。苏院长接过细读，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

读到"故君子之学，贵乎明体达用，岂以一技一艺自限哉"时，突然拍案：

"好一个'明体达用'！不过..."他话锋一转，"这后半篇引的《周易》'形而上者谓之道'，与朱子注解可有出入啊。"

沈煜不卑不亢："回恩师，学生以为，朱子解'器'为'具体事物'固然精当，但若拘泥于此，反失圣人'不器'之深意。程子曾言..."

苏院长眼中精光一闪，突然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近思录》："你且说说，程子这段话在第几卷？"

沈煜略一思索："当在卷二第十六条，论'格物致知'章后。"

"哈哈哈！"苏院长突然大笑，"好！李兄果然没看错人！"他亲切地拍拍沈煜肩膀，"你先休整一番，明日玉堂休沐，让他带你去办理入学，以后休沐了就跟他一起回家里住。"

“多谢院长。”

沈煜拱手道谢。

“给沈公子安排个住处。”苏院长对着小厮说道，又转头对沈煜说，”你舟车劳顿，先去修整一番，明日再来找我。“

"是，老爷。"小厮恭敬应声，转向沈煜道："沈公子请随我来。"

穿过几道回廊，小厮将沈煜引至一处清雅小院。院中一株老梅斜倚墙角，虽未到花期，却己显峥嵘之态。

推开雕花木门，屋内窗明几净，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小厮笑道："公子安心住下，这是老爷特意吩咐的。说是要让公子住得舒心，才好专心治学。"

说着又指向书架，"这些书都是老爷让准备的，公子可随意取阅。"

沈煜走近细看，只见书架上不仅有《西书章句集注》等科举必读，还有不少经史子集的珍本。

"公子先歇着，晚膳时辰我再来请。"小厮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煜将衣物一件件挂好，最后取出那幅画像，轻轻放在枕边。画中林弯弯低眉浅笑的模样，仿佛能驱散所有疲惫。

赶了三日马车，沈煜确实疲惫，脱去外衣便躺在榻上休息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

"沈兄可在？"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

沈煜被吵醒，头脑还有点迷糊。

“稍等。”

说着他便起身，在脸盆拧了一张帕子擦了下脸，脸上传来冰凉感，整个人瞬间清醒。

他开门，见一位锦袍公子立于阶下，手中摇着折扇，笑容可掬："在下苏玉堂，家父让我来请沈兄去用晚膳。"

沈煜连忙拱手："原来是苏公子，失礼了。"

"沈兄不必见外，我爹都跟我说了，明日我便带你去办理入学，百通学院五日一休沐，到时候咱们一起回来。"苏玉堂热情地招呼。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没一会儿就走到了膳厅。

膳厅内，苏院长早己端坐主位。男女未分席。

见二人进来，苏院长微微颔首："坐吧。"

苏玉堂恭敬地指向席间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这是家母。"

又指向一位年约十五的少女，"这是舍妹玉瑶。"

沈煜一一见礼。苏夫人温和地笑道："老爷常提起李夫子这位得意门生，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席间，苏院长考校了沈煜几道经义题目。沈煜对答如流，引经据典恰到好处。苏玉瑶听得入神，一双杏眼中闪烁着钦佩的光芒。

"沈兄对《春秋》的理解当真精妙。"苏玉堂赞叹道，"难怪李叔父在信中说，沈兄是难得一见的经世之才。"

苏院长捋须微笑："玉堂，你该多向沈煜请教。他虽比你年幼，学问却扎实得多。"

晚膳后，苏院长将沈煜单独留下："以后每逢休沐，你与玉堂一起卯时来书房，我先教你破题之法。记住，科场文章贵在稳中求奇，不可太过标新立异。"

"学生谨记恩师教诲。"沈煜恭敬应道。

回到小院，沈煜点亮油灯。

坐在书桌前，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吾妻见字如晤：为夫己安抵省城，蒙苏院长厚待...书院每五日休沐一天，怕是没有时间回去..."

写完家书，他拿起旁边的画卷，画像中娘子温柔的笑靥让他心头一暖。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眉眼，仿佛能触到那熟悉的温度。

窗外传来沙沙声响，原是夜风吹动院中老梅。沈煜起身推窗，只见一弯新月悬于枝头，清辉洒落，与家乡的月色并无二致。

"娘子此刻，可也在望月思人？"他低声自语，忽见梅枝上系着一条红绳，在风中轻轻摇曳。

这定是苏家小童玩耍时系上的，却莫名让他想起新婚时与弯弯共结的同心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回到案前，沈煜又添了几行字："...院中老梅己结新蕊，想来家中桂花当更繁茂。为夫一切安好，身旁并无莺燕，唯念娘子独自操持生意，还望放心，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