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阿筠 切勿玩物丧志】

与此同时，花圃内。

陆筠正枕在双儿铺好的春帐内，侧着脸，盯着正在给他念《红拂夜奔》的李韫玉。

“……红拂一偏头，长长的麻花辫甩过来，砸在李靖的心口。此时正是深夜，众人皆眠，万籁俱寂。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他心头。李靖下意识地往门外一瞧，枯藤老树之下，瘦削的马轻踩地面，哒哒作响，尾巴轻晃。”

“‘走呀，李靖，走呀！’红拂不再叫他哥哥，笑着催促他上马。”

“夜露湿冷，但前方是广阔的天地，与无垠的自由。夜奔的尽头，是鸭青色的黎明。”

几粒花瓣从春帐的缝隙里落下来，砸在陆筠的面颊上。他眯起眼睛，感觉到李韫玉微微粗糙的指尖滑过，捻着花籽，笑着俯瞰他：

“……听得都要睡着啦？我读话本，就这样无聊？”

“不是。”陆筠拉着她的手，“我只是在想，他们私奔，能逃去哪里呢？到处都在打仗。就算投奔明主，也未必能善终……”

“我没法回答你，你只给我带了上册。下册去哪儿了？”

“书摊的老板说，写这话本的人什么都好，就是总拖稿，怕是要下半年才能印上了。”

陆筠幽幽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有才之人多乖僻……有时候，我真想托人逮住他的行踪，然后上门绑架，把他关进封闭的屋子里，不写完续集不许出来。”

“天哪，”李韫玉去捂他的嘴，“知微，你真是好霸道的一个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街捉人……哪怕是陆氏的两位爷这样做，也会遭人非议的。”

陆筠：“……”

催更心切，一时忘了自己现在还穿着知微的马甲。

“韫玉，如果你是红——”拂女的话，你会逃去哪里？

“韫玉姐！”

陆筠的问题还未说完，就被急匆匆滚进来的双儿打断了。长着小雀斑的女孩儿猛地往前一扑，发丝上还沾着细碎的草叶，眼睛睁得溜圆，大声道：

“掌事的叫我们搬家！”

李韫玉：“嗯？”

“说是家主大人下令，不让你继续做花匠了。”

李韫玉：“……”但是诞辰的庆贺花草，我己经弄到一半了！

什么，陆蘅的反射弧怎么这样长。都过去大半年了，才想起来要清算她？

陆筠比她急，连忙追问道：“为何？”

“掌事的没详说，只是嘱咐我，戌时前，务必带着韫玉姐搬往家主大人的院里，好为之后的见习文官入职做准备……”

李韫玉：“什么见习文官？”

诚实地说，在碰见邓穗前，她的文化水平，只是识字而己。

写诗作赋什么的，完全不行，光是看着密密麻麻的范文都头疼！要不是邓穗板着脸非逮着她练……恐怕她的字到现在都还是狗爬样儿，也憋不出撩得陆筠小鹿乱撞的情诗了。

还好她在谈情说爱上天赋异禀，不愁素材，嘿嘿。

“陆氏偌大一个家族，不至于找不出一个比我强的文官吧……家主大人这是怎么了？”

李韫玉看向陆筠，用眼神暗示：你哥这是遭谁刺激发疯了么？

陆筠也觉得莫名其妙。

大哥处理公务一向神速，压根不需要副手协助。怎的没头没尾地要李韫玉去做什么文官？

“不知道呀。”双儿眨巴眨巴眼睛，“哦！对了。方才在廊亭碰见了霜叶小姐和听雪公子，他俩看起来灰头土脸，闷闷不乐的。只把这封书信塞给我，要我转交给你。”

李韫玉拆开扫了一眼，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正欲找棵树撞上一撞，醒醒脑子。忽然灵光一现，想起师兄临走前用水观阵替她锚定的奴契位置——

不就在陆蘅的某个书架后头吗！

他这样疑心病重的人，只要是重要的东西，必然会藏在随时能掌控的位置！

而身为家主的他天天会待的地方……

就是书房！

这是天大的好机会啊——

“文官是要一首待在书房里，帮忙整理卷宗档案吗？”李韫玉看向陆筠，颤声问道。

“大…家主刚刚继位的时候，知…不是，我担任过一段时日的辅佐文官，帮忙过渡交接。”

陆筠轻咳一声，掩盖频频口误的尴尬。

“是。还要跟着家主去族会，做记录，听一群迂腐老头碎碎念……只是文官的话，向外征讨时，倒是不用跟着出门，那是副手的工作。”

他小时候就经常做大哥的副手磨练，积累战场经验。霜叶以前也做过听雪哥的副手，不过她确认要做医修之后，就几乎不上最前线了，而是转去后勤，把原本的公务交给了陆淮。

李韫玉越听越有戏。

果然，靠别人靠不住，最后还得靠自己！

“我要去。”她坚定地说。

美好的自由在朝她招手啊！

双儿讪讪道：“那个，韫玉姐，就算你不愿意去，应该也还是会被强行拎过去的……”

陆筠目光沉沉。

若是李韫玉搬去陆蘅的内院做见习文官，那他岂不是每次想找她说话，都必须和大哥打个照面？……怪尴尬的。

于是，傍晚时分，他踏入了掌事所在的杂院，要求对方给李韫玉分配外宿。

“只要不在大哥院中就好。”

掌事的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二爷啊，那什么……现在厢房紧缺，潜修的弟子和新招的仆役都己编好名册住下了，实在是腾不出空房啊……现在还有空房的院子，只剩家主大人和听雪公子的了。这……”

听雪哥更不行啊！他是韫玉的恩公，两人本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若是让他俩住一块，不得——

“我院里也没有？”

陆筠蹙眉，话语间夹杂着火气。

“有是有，可夫人月初才下了令，群英会筹措期间，不许任何人靠近您的住所……”

掌事的悄悄掀起眼皮，去揣摩二爷此时晦暗不明的神情。

“向来都是如此，您应该明白的。”

陆筠顿时偃旗息鼓。

还有一周，母亲就要结束闭关，出来主持家事了。自己短暂攥得的自由又要……

“说起这个，今早我去林间送餐食时，夫人新提拔的面生副手嘱托我，向您捎一张字条儿。”

陆筠一怔，颤着手打开，里头是熟悉无比的字迹：

【阿筠 切勿玩物丧志】

耳中一轰，如遭雷击。

……

……

……

李韫玉背着简易的包袱，拉着双儿的手跨过门洞。

陆蘅喜好典雅清幽的环境，院子里古木参天，翠竹如玉。栀子同茉莉一道盛放，幽暗的香气铺满鹅卵石路。

天色渐晚，华灯渐渐燃起。

双儿见塘中有成片金鲤，好奇无比，撒着娇，说想上前去拨弄戏耍。

李韫玉摸了一把小女孩圆滚滚的脑袋，“去吧，时间还早。”

自个儿靠在竹林的假山石上，小憩片刻。

竹影摇晃之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开口了：

“……真要杀他？”

“不然呢。咱们来这儿潜伏，不就是为了取他的狗命？”

一男一女。

女的，不认识。

男的……

李韫玉一瞬间汗流浃背了。

哈哈，一定是错觉。对，没错。肯定是错觉——

要不然，己经死了的“何三郎”，怎么会死而复生，出现在陆氏的宅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