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要命了？

“我说……阿瑛啊，”行进途中，陆霜叶微微俯身，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马车的数量，“有必要带这么多物资去吗？大望村周遭不过千余人，用不完的。”

李韫玉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霜叶，我且问你，这些东西，会由你亲手交到灾民手中吗？”

“肯定是由下头年轻的外门弟子负责呀。这样繁重的差事……避疫处又很分散，若是挨个亲自送去，哪怕御剑飞行，一天也送不完十分之一的。”

“哈哈…你不是己经把原因说出来了么？”

李韫玉凑近了些，眉眼弯弯。

“叫不受家族重视的、年轻的外门弟子负责最繁重辛苦的差事，他们又没有权力拒绝，便只能在赈灾的物资里摸走些许好处做弥补了。”

陆霜叶一怔，眉眼间隐隐生出一丝怒意来：“他们岂敢偷盗？也不怕被家法伺候。”

“那也不能让人家白打工呀。”李韫玉按着她的肩，“钱不给够，可没人会心甘情愿地办好事。外门弟子较之内门，一无秘籍，二无高禄，正是缺钱买修炼用材的时候。”

“至于家法么……”

她顿了顿，又道：“陆氏的家法，只对陆家人有用。他们只是旁支的旁支，连受赐陆姓的机会都很难得，自然是不会竭尽全力去维系家族的利益的。”

陆听雪闻言，笑而不语。

“况且，负责诊治和派药的弟子一层层、一片片地散开，就算你发觉有人贪下了些仙药，也根本无从查起。互相包庇，是必然的结果。”

李韫玉握住陆霜叶的手，轻轻着。

“因为，对于他们而言，检举别人不一定能得到好处，但保持沉默一定不会被惩罚。”

“若是选择铁血手腕，有一点儿嫌疑的全部拖去施家法，不仅耗费人力物力，还大大延缓了赈灾的进度，得不偿失。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留点盈余，省去后头一连串的麻烦。”

陆霜叶若有所思：“原来如此。阿瑛，你说的很有道理。”

陆听雪负剑在旁，轻声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管家的本事？”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呢。

李韫玉在心中长叹一声。

谢谢，我也觉得我挺适合当大领导的。小时候，君师问我将来想做什么，我说大贪官，把他逗得花枝乱颤。

帝曦承问：“那，李姑娘你准备了多少？”

“最低所需的三倍。”李韫玉回答，“最后若是有盈余，就再拉回仓里储着。”

她看向陆听雪，满眼期冀，温和地劝道：

“恩公，若是你们要下死令，那便下令限制灾民的死亡人数。这样，即便有人想趁乱贪个大的，也会留下最基本的救命药，防止被枪打出头鸟。”

“若是事后想追究吃空饷的老鼠，只需观察各避疫处最后康复的人数占总受诊人数的占比即可。谁用心治病，谁一心敛财，一目了然。到时候该奖奖，该罚罚，便是了。”

她手头没实权，想要救人，就只能尽力拉拢陆听雪和陆霜叶听她的。

好在，这三人各自都是尊贵的出身，压根看不上赈灾除疫拉走的这些仙草灵药。

要知道，无论派发的是粮食还是药品，一旦赈灾的人自己就是最大的硕鼠，那底下饥肠辘辘、恶病缠身的百姓是死是活，可就无人在意了。

就算人间如炼狱，饿殍遍地，怎会耽误老爷们酒池肉林呢？

这样的事，她见过太多了。

陆听雪颔首：“好。全按你说的办。”

陆霜叶首接把自己的令牌塞进她怀里：“弯弯绕绕，听得我脑壳疼。喏，这个给你，阿瑛。就算底下的人没见过你，看见令牌，也该知道你才是话事的。”

帝曦承沉默许久，忽然开口，神色有些呆呆的：“……啊，原来如此。”

李韫玉疑惑地望向他：“怎么了，帝公子？”

“原来师尊叫我在救济蝗灾的黄米里掺上许多沙子，竟是因为这样……只有米糙到常人难以下咽，又勉强能让饿到几近昏厥的人果腹，最终才能真的到灾民手里，否则半路上就会被有心人截下。”

李韫玉平静地望过来，眼里闪过一丝苦楚和哀愁：“那样的沙米粥，救了许多人的命。我小时候，也是靠吃这样的东西，才勉强活下来的。其实……真得饿急了，哪儿还注意得到里头有沙子呢？只是放下碗时，嘴里磨破了皮，尝到淡淡的血味，才忽然想明白。”

其余三人闻言，神色不忍。

帝曦承长叹一声，惆怅道：“真是…五浊恶世啊。”

“但是，总归会有像你们这般顶顶好的大善人，如同天神一般出现，带来生的希望的。”

李韫玉笑着说，柔美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洁净如雪。

呵呵。

客套说一下而己，你们不会真信了吧……

一行人带着物资进了村门口，陆氏的弟子们连忙行动起来，沿着山路，朝着周围扩散。

“我去井边设阵。”陆听雪大步流星地朝着不断冒出紫色瘴气的方向走去，“布置周全了，再叫你们。”

李韫玉被陆霜叶拉着，在临时搭建起的蓬帐下问诊。

患者大多口鼻出血，面色发青，眼神飘忽，皮肤溃烂。

最早感染的人己经不能说话，步履蹒跚，还会撕咬目力能及的活物，被修士们有一个是一个地关进了牢笼中。

平日里，陆霜叶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说话做事也时常刻薄跳脱，睥睨诸人。

这也难怪，她是真真正正出身名门的大小姐，自然不会与看不上的人为伍。

李韫玉原以为，她会非常嫌弃大望村恶劣的行医条件的。这里不比囿州城，连歇息的长凳都瘸腿。

但事实是……

哪怕诊脉诊到一半，患者忽然呕吐，将黄绿的胆汁喷了陆霜叶满手臂，李韫玉都不见她皱眉一下。

反倒催促自己：“阿瑛，快，记录！中期的瘴气患者，被感染的胆汁呈……”

神采奕奕，绚丽夺目。

有人的肚皮溃烂到内脏稀稀拉拉地往外掉，她也能面不改色地把人按倒，用灵力凝成的细线开始缝合，并飞速开出了止痛和治疗的伤药单。

“虽然都是瘴气患者，但呈现出来的病症是有微妙差别的…所以得见招拆招，因病制宜。”

陆霜叶微微昂起头，方便李韫玉替她擦汗。

“怎么样，我的医术是不是相当了得？”

……这妮子，还挺骄傲的呢。

李韫玉哑然失笑，将她面颊上散落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温声奉承道：“是，是。霜叶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医修……”

在旁同时诊治的帝曦承闻言，也默默地抿唇，轻笑起来。

忽然，他余光瞥见一抹火红。

还未出声提醒，李韫玉己经洗去手上的污渍，脱下血迹斑斑的罩衫，朝着那方向去了。

然后，抱了只浑身是伤、眼神凛凛的赤狐回来。

“天老娘，你居然还能动？”陆霜叶认出了它，气急败坏地去戳狐狸脑袋，“不要命了？这般虚弱，怎么还敢往大望村来？”

赤狐嘤咛一声，倔强道：“……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家里。”

“诶，别急着死，你还有用呢。”李韫玉把它蓬乱的背脊毛理顺，“来给我和霜叶打下手吧，正缺人手呢…你也懂些医术的吧？”

赤狐扭扭捏捏，正准备点头。鼻头耸动几下，倏忽抬起头，看向李韫玉的身后。

随即厉声尖叫起来：

“快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