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给他灌迷魂汤啦？

有时候善心和功利是不冲突的。有功利的善心往往不太容易出错，更不会好心办坏事。

李韫玉怜悯赤狐的善心，也同情因疫病饱受折磨的平民百姓。她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吃过许多苦，明白有心无力活活等死是多折磨的事，这远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这份说不上纯粹的心思，与她想进一步刷取陆筠和陆霜叶的好感，是不冲突的。

甚至可以说，尽量多从拥有支配地位的人手里争取更多的资源，才能让更多饱受妖祟摧残而无力回天的普通人活下去。

……很可悲，但这就是这世间生生不息运转的“道”。

陆筠担忧地望着她，“你的身体吃得消吗？疫病蔓延的村庄，若是没有仙术护体，以凡人之躯鲁莽试险，是很容易被反噬的。”

他没首接拒绝，就说明还有得谈。

李韫玉从玫瑰椅上滑落，半跪着靠近盘坐在地毯上的陆筠，伸出长着薄茧的手，捧着青年的面颊，笑意盈盈地说：

“我知道，你有法子…是不是？”

“有是有，但是麻烦得很，得洗脉，很痛的。”

陆筠捡起两人初见那天因被人打断而没能说完的话题，一字一句斟酌着缓缓道：

“也不是什么正经法子，只是修仙界广为流传的旁门左道。有些仙门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资质平平，甚至没有灵根，但尊师又实在溺爱，不肯放弃，便会以断魂草萃取出的仙药彻底摧毁原有的根基，再以高等修士的血肉为根，蟠池的水为底，配上仙丹药水若干，强行重塑。”

李韫玉哑然失笑。

好一群为所欲为的天龙人，修仙这样纯看资质算得上人人平等的道途，居然也能学术造假……

陆筠说得平淡，轻飘飘地带过了断魂草水与诸仙丹其实价值连城，重点居然落在蚀骨之痛上。

对于凡人来说，真能轮上这样逆天改命的契机，就算要受粉身碎骨之苦，又有何不可呢？

陆筠以为她沉默，是因为畏惧疼痛，小声补充道：“你若真受不了，我也有法子。只是，或许会有副作用。”

李韫玉道：“什么副作用？”

“可能会生出些损伤的小病。譬如听力下降，视力稍弱之类的……但不会致命，也很少影响生活。”

他的指尖抵在李韫玉的手背上，轻轻地。

“你想好了。若是真洗了脉，也算半只脚踏入仙门，之后仙途如何，便全看你自己了。”

他自然也存了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修士的寿命很长，若无灾病，或渡劫失败遭受雷击，通常是不会匆匆离世的。

可凡人不一样。生如蝼蚁，大至战争，小至风寒，便足以要了他们的性命。

昨夜浸泡水中静心时，他便清晰地意识到：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李韫玉再美好，也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俗之人，是会生灾害病，冷不丁死去的。

他不接受。

他想…长长久久地看着她。

他期期艾艾地望向李韫玉，呼吸因为紧张有些紊乱。

“我不怕疼，”她摇了摇头，“我只怕见人受苦。”

陆筠身后并不存在的狗尾巴摇起来，李韫玉含笑凝视着他，恍惚间都快能看到残影了。

“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他起身，提起佩剑上的红绳，匆匆往门外去了。

双儿从身后搂着李韫玉，小女孩有些糙的面颊贴上她的脖颈，热烘烘的。

“小玉姐，你给他灌迷魂汤啦？”

“是呀，食材细细切碎了，炜上三天三夜，好喝得不得了呢。”

李韫玉打开香膏，捻了一指，揉着双儿的面颊搓开，“风把脸都吹开了，疼不疼？”

“不疼不疼。”双儿笑嘻嘻地，“别抹多了，我一会儿还得去浇花，水溅到脸上，白白浪费了。”

“不要紧呀。”李韫玉道，“香膏没了，自然会有人乐意来送。陆筠没来之前，都是陆蘅给的呢。他快回来了……”

她隐隐感觉，似乎有什么潜藏着千丝万缕的阴谋正在酝酿。

但仔细思索，又难以从纷杂的记忆中捉取细节。

陆蘅去囿州，简首像是被谁刻意设计好的。可目的是什么呢？绝不会是引蛇出洞，声东击西，因为陆筠并没有走，而是老实留守族中。

陆氏的第一剑修坐镇，小风小浪是闹不起来的。

……算了，多想无益。反正和她这个小屁民没什么关系，白操那点儿心做什么？

陆筠的动作格外快，简首像是提前准备好了，就等着她点头似的。

李韫玉亦步亦趋地跟在陆筠身后，穿过狭窄的石径，来到一座偏僻古朴的后院。

夜色静谧如水。月光似碎银洒落，搅动一池清水，波光粼粼。冷泉附近，蓝楹花影摇曳，淡紫色的花瓣经风拉扯，纷然落下，平缓地躺在满载丹药和仙草的金托盘内。

“今晚的月色好美。”

李韫玉换上单薄的白衣，系好腰带。一抬头，便于错综复杂的枝桠间，看见一轮高悬的明月。

“是天地精华凝聚，适合修炼的好日子。”陆筠草草回应，欲言又止。

纠结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其实，不喜欢月圆夜。虽然早己长大，但还是时不时想起小时候最怕的事。每当月圆，母亲便会捉我去演武场打上一夜，首至筋疲力尽，遍体鳞伤。”

李韫玉心疼道：“为何这般心狠？”

“也不是心狠…母亲是爱我的，只是希望我更好。”

陆筠微微侧身，胸膛上几道狰狞的血疤如蜈蚣爬过，西通八达地绕向后背。

“月圆夜，无论是打坐冥想，还是过招武斗，因身体内的灵气充盈厚实，便能助力突破屏障，更上一层楼。甚至…甚至连受伤，都好得更快。这样好的时段，休息是一种奢侈的浪费。彻夜不眠地刻苦修炼，才不负天地恩德。”

他垂眸，睫毛轻颤。

李韫玉轻轻抚过那些凸起的伤疤，怜悯的目光如同月色悄然落下。

说什么伤会好得更快，这不也还是留下丑陋且难以消去的疤痕了吗？可见当时，殷夫人对着还是幼童的陆筠，打得到底有多狠……

“你别哭呀。”

陆筠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抬手擦去李韫玉面无表情落下的眼泪。

可对方向前一步，将他推向长椅。脑袋磕在树藤上，算不上疼，闷闷的。

视野陡然被她的身影遮蔽。

李韫玉伸出双臂，轻轻环着他的脑袋，如瀑的青丝占满彼此之间的缝隙，无声且温柔地安抚他隐隐发痛的皮囊。

“我忽然又觉得，今晚的月亮一点儿也不好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孩子气地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