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恨对面 不相识（2）

那人脸上的惊恐顿时凝滞了，转而变成好奇。一双水亮亮的眼睛眨着，首勾勾地望着他：“你认得我？”

还未等肖蛉回复，她又说：“看来，三水给的这身行头还是不够妙，骗不过……”

“这树不高，你自行下来便是。”

肖蛉转身，毫不留情地走了。任凭身后人如何叫喊，都没有回头的意思。

她并不记得自己。

说不上失落，或是生气。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低头，望向不断向雾中蔓延的青石专路，缓慢地眨动眼睛。

我不是她唯一救下的孩子。我之前，还有师姐。师姐之前，还有别的什么人……

指尖着剑柄，缓缓向内勾连。首到甲缝被嶙峋的宝石磕出血，他才从愣怔的放空中陡然苏醒。

后来，某日与师尊三水真人品茗谈书时，他才意识到：肖夫人女扮男装，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山庄去。似乎，是为了见什么人。

谁知庄主在她的脚环上下了仙法，一旦试图爬树翻越墙壁，或是动用灵力催化机关，捆仙索就会立刻锁住她的脚筋，让她动弹不得。

但那日，她爬树并不是为了出逃。

「……是为了摘海棠做春饼吃。」

三水真人眉如弯月，目似清莲，亦喜亦嗔：

「哎，为师只是随口一说，谁知竟惹出这样的风波来。」

真的么？

肖蛉握紧狼毫，心中死灰一片，竟也能燃起丝丝缕缕的阴火。

传闻中，那人贯会油嘴滑舌，卖弄风趣，惹得身旁人连连笑叹。

分明凉薄得很，昨日夸赞过的人，今日都未必记得了，却还用那双水波涟涟的眼睛平等地凝视每一个人，佯装中意。

……恶心。

他不愿去想那张脸，索性日日练剑，废寝忘食。

年中考会，师尊推举他参赛。肖蛉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最终鏖战三十回合，落入下风时竟忽然爆种，一剑刺穿了肖游唯一的弟子，也是他的义子——肖慧的胸膛，险中获胜。

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与皮肉落地的钝声中，肖蛉目色凛凛，背光而立。

医修药修忙不慌地围上来，替败者检查伤势。

因过招过火，本该取消这次的成绩。可不知为何，肖游按下此事，并宣他入本宅拜见。

穿戴衣物时，肖蛉忽然想起来，肖游的府内从不点熏香。于是并未用花草熏衣，省得惹阴晴不定的庄主不快。

他实在清楚为什么。

肖游过去痴迷香料，人尽皆知。

因而被自己的生父钻了空子，悄无声息地在香炉中下毒。

剂量很少，几乎微不可闻。但日积月累下来，药性渐渐累积，一场风寒，便能让他高热不退，浑身无力，呼吸困难，险些丧命于哗变。

自从血洗分家后，肖游就下令，焚烧府内所有熏香，不得有违。

然而……

肖蛉在仆从的指引下穿过高低错落的石林与松山，还未踏足正厅，一股淡淡的焚香味儿就顺着风飘进了他的鼻腔。

他有些不适地眨动眼睛。

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白色的帷帐被风吹拂，争先恐后地卷着珠帘从窗中飞出。

火盆明灭，肖夫人一面狞狞地笑，一面撕碎肖游桌上的花纸，统统摔进窜起的火光中。

火舌贪婪地吞食一切，灰白的碎屑转着圈儿，惊恐地沿着风廊爬出，落在肖蛉一丝不苟的靴面上。

“烧得尽兴么？”肖游一手扶额，笑着问道，“不尽兴，就把这些也烧了。”

他轻描淡写地一摔，往日珍藏的香墨、香檀、花笺纷纷从盒中飞出，滚落在肖夫人脚边。

“不尽兴。”她翻飞的袖子像是被剪断的蝴蝶那样耷拉下来，“……我要点熏香。”

肖蛉心中一怔，慌忙去看肖游的神色。

“点。”一瞬的阴翳，转瞬即逝。

鹰隼一般的眼睛望过来，将他此刻的局促与惊慌尽收眼底。

“阿蛉来了。”

过于亲昵的称呼，配上冷淡的语气，分外诡异。

肖夫人闻言，愤懑地转过身，一记眼刀飞过来，眼圈却是红的，还有些肿。

“你就非得流放阿慧，换这孩子做你的义子吗？”

“阿慧不够强，所以留不下去。即便勉强熔炼，日后也一定会在别处折戟。”肖游起身，信步至鸟笼旁，逗弄里头的金丝雀，“这世上的神兵，没有哪件是会被人轻易摧折的。”

“可是，他是人，不是器具——”

“那又如何？在梧桐山庄，我说是什么，他便是什么。”

鸟雀啾啾叫着，乖顺地用脑袋去贴肖游的手指。他顺着纹路往下梳，语气也缓和了些：

“你不高兴，我是任你打骂摔砸闹，也没还手一下的。既己撕了我大半的藏品，也该气顺些了，好不好？”

“……”

“阿慧是只贴心乖巧的小狗，你这样稀里糊涂地养了他许久，自然是舍不得的……”

肖游扶起肖夫人的手，不顾她的抗拒，十指相扣，拉向肖蛉。

有力粗糙的指节抵着肖蛉的下颌猛地抬起，叫他正脸对着夫人，偏移不了半分。

阴郁的眼眸中，倒映出她震惊又无措的神色。

显然，肖游并不在乎任何人的意见，也没打算问谁的意见。

“这孩子也不赖。从此便交予你驯养，皆大欢喜。”

他拍了拍肖蛉的肩膀，笑得眉眼弯弯：

“好好努力，知道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