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没有波折，便制造波折

当然是——我自己欺负的自己啦。

李韫玉低头，盯着在廊檐石阶缝隙里不断穿行的蚂蚁，眼神平静。

无论在哪里，仙门也好，凡府也罢，人都是贯会扒高踩低的。

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嘛。

先前陆蘅尚在家中时，虽然从未来见过她，但时常叫下人送来些吃食钗裙。

陆府的管家和仆役又不是傻子，即便不知缘由，也不会没有眼力见儿地跑来猛踩她几脚。

大家沉默着，仿若这片花圃仍是从前那般无人问津的荒地，而住在里头的人也是不存在的。

这哪行？

想要吃上长久的软饭，选择避世不见人，不争不抢不演戏，等到施舍善意的人意兴阑珊，她又翻不出什么花活的时候，就是好日子终结的那天。

更何况，饭票预备役陆筠虽然对她不错，也不过是出于外貌和兴趣相投的肤浅好意。

若是一点儿波澜助推都没有，他很快便会厌烦这种模板化的高山流水、烹茶对曲。

于是，她刻意让双儿放出消息。

很快，陆筠和她交好的事，就捅到了殷夫人的近侍那儿。

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没必要打扰囿州一战后闭关休养的夫人，近侍便决定自行处理，任由听到风声的下仆使起下三滥的招数。

加上囿州城变，陆蘅二度出山调查异状，这帮人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甚至有男领班敢拉着李韫玉的手腕，嘻嘻哈哈地揩油。

双儿冷着脸呵斥，周围人听见动静，他才讪讪地松开。

临走前低声咒骂李韫玉几下，说她……

“明明是下贱的奴籍，丧夫的破鞋，居然敢在小爷面前假清高、耍威风！”

最早被克扣的是月钱，紧接着是吃食，最后连像样的种子和锄头都不肯给了。

双儿趴在桌子上嚼柿子干，小声问她不着急么？再这样下去连水都不够喝啦。

李韫玉笑而不语，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片刻之后，才剪短本就快燃尽的烛心，幽幽地冒出一句：

“还没到时候。再忍忍吧，双儿。”

“好事多磨……知道吗？”

双儿撇撇嘴，旋即挖苦道：“好事又不是黄豆，多磨也不会出浆的。”

“那倒是。”李韫玉被她逗笑了，指尖抵着唇边，眼波流动，“哎呀，少安毋躁……我考考你，东凛学宫多久休沐一次？”

“三日？”

“嗯。那，多久考核一次？”

“每月上中下旬各一次……”

双儿停止咀嚼柿子干，咕叽一下咽了下去，声音含含糊糊的：

“等等，后天！后天既是休沐日，又是考核放榜的日子！难不成——”

李韫玉点点头。

“我的亲娘啊……你的饭票预备役里，居然还有刚上学的孩子呀？也太早筹谋了吧。那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够帮上咱们么？又是谁家遭霍霍的仙二代？”

“掐尖要趁早。”

“真可怜……年纪轻轻就被魔女盯上了。”双儿小声吐槽，“未来黑暗啊。”

“明天更黑暗些。我估摸着，上次调戏我不成恼羞成怒的那个男领班，明天就会有动作了。你记得早些预备着，别不小心被伤到了。”

双儿瞥了一眼翻新的地格和窗沿。

前几日李韫玉同她上山砍树劈柴拖竹，又融了几件铜铁的摆设制成陷阱安置在阁中。

制器的手法看起来很新奇，不是神机门或是其他以机关术见长的宗门风范。

“小玉姐……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她问。

“无业游民。”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啦。”

“职业骗子，不会仙术，只是稍微擅长些唬人的旁门左道罢了。”

“哦……”

不想说就不说吧，双儿叹了口气。

“那人明日若真敢闯入阁中，被这些机关拦下，一定会气急败坏地回去禀告殷夫人的近侍，说你是胡作非为的妖女，誓要将你就地正法的……罢了，你既然这样做，一定有你的道理，我全然助力便是了。”

果然，不出李韫玉所料，男领班如约而至，鬼鬼祟祟地翻越围墙和篱笆，径首朝楼阁的正门走来。

然后……

乒乒乓乓、叮铃咣啷，伤痕累累地夺窗而逃。

李韫玉后半夜也没睡，抱着匕首坐在双儿的床边。

双儿抱着冰儿睡得格外香甜，隐隐有了鼾声。

晨光熹微时，李韫玉总算松弛下来。

没用水缸里剩余不多的水，而是步至旁山，用溪水梳洗，最后换上早早准备好的补丁款仙女袍，坐在正厅，一面哼着歌，一面在胳膊脖颈处掐出乌青，慢悠悠地等陆筠来。

男领班太逊了，别说躲开机关，居然连她的面都没见着。搞得她还得自残来博同情……

不过，演戏演全套，不咸不淡的伤口等于没有，姹紫嫣红、乌青团团的才足够摄人夺目。

况且因为自家君师的某种奇怪的执念，她的痛觉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了，伤口恢复的速度也比一般人快得多。

那时在囿州城外被死人前夫炸碎内脏，能够撑到陆听雪来，也是多亏了这副强健的身躯。

“知微……”李韫玉嗫嚅着，“我真的没事。别担心我了。真的没事，只是种花时不慎磕碰而己。”

陆筠又不是傻瓜。

这样的伤势，显然是被人弄伤的。李韫玉不想说，他便不问了，自个儿私下里查便是。

最近开族会连轴转，他困倦得不行，确实有些忽略这边的状况了。下次路过总管处的时候提点两句吧……

他正想着，李韫玉拍拍裙摆起身，朝着亭外走去了。

“你去哪？”他跟着起身。

“去街上采买花种呀。”

“……府里没给你送？”

“大概是最近天气不好，送来的种子发霉了许多，还未埋进土里便己死透了。这样不成……我见指派来的日程上写着，离家主和二爷的生日虽还有些时日，但开花亦不是一日之功，得早早地备起来。家主喜欢茉莉与栀子，二爷喜欢……”

她从衣袖里掏出小纸片，又确认了一遍：

“二爷不喜欢花，只喜欢竹子。但诞辰不摆鲜花，多少有些寂寥了。我想着，虽然我未曾见过二爷，但多少听你和旁人说起过有关他的只言片语。拼拼凑凑，倒也有了些替代竹子的花种选择。”

陆筠心中微微一动，开口问道：

“那，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花？”